毫無疑問,先知者普羅米修斯是一位年輕且充滿朝氣的神祇,他聰明睿智,有預(yù)言的才能。
和年輕人一樣,他不喜歡放棄,無論前方有什么樣的艱難險阻,都會竭盡全力用智慧去克服。
但他也有缺點(diǎn),那就是他的智慧沒有經(jīng)過歲月沉淀,沒有足夠的閱歷作為支撐。
雖然也經(jīng)歷了兩次神王之位的更替,但是他的兩位哥哥,癡愚之神埃庇米修斯和擎天巨神阿特拉斯始終庇護(hù)著他,不讓他被陰謀席卷侵害。
所以普羅米修斯一回到人間,看到自己創(chuàng)造的人類竟然居住在山洞中,就瞬間萌發(fā)了私心。
神祇不是無情的,也會有喜怒哀樂,愛憎別離,也會有自己的偏愛。
理所當(dāng)然的,有智慧的人類和沒有智慧的動物相比較,自然就更容易得到身為造物主的普羅米修斯偏愛。
他挨個找到了自己創(chuàng)造的所有人類,用神力將他們挪移到一處入海的大河邊上,遠(yuǎn)方是蔚藍(lán)無際的大海,一旁是長滿漿果、棲息牛羊的森林和草原,不僅如此,他還嚴(yán)厲驅(qū)趕了周遭對人類有威脅的猛獸。
對生靈而言,食物和水源是必不可少的兩個生存條件,普羅米修斯一下子就解決了這兩大難題,還把“安全”作為禮物送給人類。
不必為食物奔波,人類的思想被解放出來,能有更多地時間去思考人與天地自然的聯(lián)系,自己的理想是什么,我終將去往何處,諸如此類,不一而足,其中新生人類思考最多的,是人與神究竟有何不同,又該如何相處。
接下來的一段時光,普羅米修斯和新生的人類同吃同住。
他授予人類文字,讓他們能相互交流思想,教他們制作船只和船帆,令他們能遠(yuǎn)航,也讓他們嘗試去馴服牛羊,以分擔(dān)他們的勞動,還幫忙建造房屋,抵御寒風(fēng)侵襲。
當(dāng)然,他也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帶領(lǐng)人類修建了諸神的神殿,還把神王宙斯的神殿修建的最大,也最精美。
但在獻(xiàn)給諸神的祭品中,普羅米修斯取了巧,他想盡可能多的保留自己造物的財產(chǎn)。
他聰穎的大腦敏銳察覺到了一件事:神祇不在乎人類獻(xiàn)上的祭品是什么,只看重虔誠與否。
什么樣的祭品才稱的上虔誠?
人類的信仰此前從未有神祇涉足過,因為單個人類的信仰實(shí)在太過微弱了,弱到神祇感覺不到的程度。
那就只能從祭品的規(guī)模和這個人所擁有的財產(chǎn)來判斷。一個一無所有的人,他的傍身之物僅有一頭牛,但他仍然把這頭牛獻(xiàn)給了神祇,那毫無疑問,這個人一定是虔誠的。
普羅米修斯心里有了計較。
他吩咐人類宰殺了最大的一頭牛,把獻(xiàn)祭的公牛切成碎塊,分為兩堆。
一堆全部是牛肉,用牛皮遮蓋起來;另一堆放的全是牛骨頭,用牛的板油包裹起來。這一堆比另一堆大上很多。
人類依照普羅米修斯的計策,把兩堆碎塊放在宙斯的神殿之中,把大的那一堆放在獻(xiàn)祭用的供臺上,堂而皇之拿走了小的,也就是全都是牛肉的那一堆。
普羅米修斯成功蒙騙了神王宙斯,人類不僅保住了牛的肉,第二年還是一個豐年。
嘗到甜頭的人類往后每年都會使用這一招,效果屢試不爽。
……
豐收的時候,普羅米修斯會把新生的人類召集起來,和他們談心交流,解答疑惑。
他會為人類講述諸神的故事,從世界一片混沌講起,講神祇是如何誕生的,講人類是如何誕生的,講黃金時代的人類擁有怎樣永恒的生命,不會死去,又是如何毀滅的,講白銀時代的人類和他們一樣,只有百年壽命。
新生的人類對死亡完全沒有概念,雖然他們和白銀時代的人類一樣,只有百年的壽命,但是他們的人生之路連一半都沒有走到,還是青年時期。
于是有人問:“什么是死亡?!?p> 提問的人叫卡盧斯,他是第一批人類里最智慧好學(xué)的一個,普羅米修斯很喜歡他,和他雖無師徒名分,卻有師徒之實(shí)。普羅米修斯用牛骨頭蒙蔽神王宙斯,他亦有參與。
普羅米修斯回答他:“死亡就是死亡?!?p> “和擁有永恒生命的神祇不同,百年之后,你們都會面臨它?!?p> “肉體毀滅,靈魂去往荒蕪的冥界,成為黑暗死國的亡靈,然后永遠(yuǎn)留在那里。”
卡盧斯害怕起來:“荒蕪的冥界?那豈不是很難找到食物,輕易就會餓肚子?”
普羅米修斯告訴他,也告訴在場所有的人類:“亡靈不需要吃東西。”
“它們不會饑餓,也不會渴。”
“但只能永遠(yuǎn)待在冥界,不能來到人間。”
卡盧斯露出如釋重負(fù)的表情:“不會饑餓,不會渴,那不是很好嗎?”
“反正凡人也不能去往冥界,這不就和亡靈不能來到人間一樣嗎。”
“這樣看來,死亡也沒什么了不起的。”
普羅米修斯慈愛地看著他:“因為你還年輕,卡盧斯?!?p> “每過一年,你的力氣就比上一年更強(qiáng)一點(diǎn)?!?p> “青年時期的你體會不到衰老的感覺?!?p> “但終有那一天的。”
“你會直面死亡,明白它的真諦。”
“然后,敬畏它?!?p> 卡盧斯卻驕傲地說:“那我等著那一天,看死亡是如何讓我敬畏的!”
……
時光荏茬,一百年很快就從指間溜走。
大地上,人類已經(jīng)像莊稼一樣換了一茬新的。
作為少數(shù)還活著的老人,卡盧斯受到新生人類的敬重,被稱為智者。
黑暗中,垂垂老矣的卡盧斯跪在宙斯的神殿里,面前放著一頭宰殺過的牛。沒有作假,牛的骨肉在神殿燭火的映照下清晰可見。
周圍的人都已經(jīng)進(jìn)入夢鄉(xiāng)了,沒人想到他們的智者會在深夜?jié)撊肷裢醯纳竦睢?p> 燭臺上火苗躍動,令卡盧斯布滿皺紋的消瘦臉頰上神情不定,看不真切。
他又想到了自己青年時候說過的話:‘那我等著那一天,看死亡是如何讓我敬畏的!’
現(xiàn)在,他看到了。
身體疲憊,相貌變得丑陋,雖然被新生的青年稱為智者,但是卻填不滿他那被恐懼撕裂的心。
他……不想死。
同樣的,對于青年時候思考的問題‘人與神究竟有何不同,又該如何相處’他也找到了答案。
他的答案很簡單:神是永恒的,人應(yīng)該敬畏神。
許久,似乎是下定決心了,他開始念誦宙斯的禱歌,祈求眾神之王的目光能垂憐自己。
空曠的神殿里回蕩著卡盧斯輕聲的念誦:
“尊貴的宙斯,不可毀滅的宙斯?!?p> “我們向你祈禱,以表求恕之心:”
“王啊,你把如是神圣帶人光明?!?p> “大地母親和山巒的回響屏障?!?p> “海洋流水和廣天遍布的星辰。”
“克洛諾斯之子神王宙斯,呼煙擲雷。”
“一切的父,萬物的開始與結(jié)束?!?p> “你震動大地,你增長又凈化?!?p> “世界的搖撼者哦!”
“帶閃電、雷鳴和霹靂的宙斯,繁衍的力量?!?p> “聽我說吧!”
“請賜我完美的健康、神圣的和平和不可指摘的財富之榮?!?p> 緊接著卡盧斯開始講述,講他是如何敬畏宙斯,講普羅米修斯是怎樣拿牛骨頭敷衍諸神,講他是怎樣厭惡普羅米修斯的行徑。
最后,卡盧斯終于說出他的目的:“神?。∥沂侨绱蓑\地信仰您,請您賜予我永恒不朽的生命吧!”
一束月光照進(jìn)神殿的角落,也照見了佇立在陰暗角落里的宙斯。
人間有人念他的名,頌他的圣,于是他來了。
他面無表情,似在打量跪在神殿中心的卡盧斯,想從他身上找出虔誠的品質(zhì)。
但是,他找不到。
這個凡人的心中只有恐懼,沒有虔誠的信仰。
半餉,宙斯看向天空,一道雷霆劃過黑夜,擊碎神殿穹頂落在卡盧斯的頭上。
同時,普羅米修斯被雷聲驚醒,他的耳邊突然出現(xiàn)宙斯的聲音:“從今日起,收回賜予人類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