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五秀氣的臉龐明顯抽搐了一下,勉強開口道:“小的不知道?!?p> 許平深深看他一眼,回頭朗聲說道:“縣尊,李義天亮后才從家中出發(fā),隨身也只帶了農(nóng)具,一路上的鄉(xiāng)鄰皆可作證?!?p> 張南德心思活動了。
陷害李義是顧鵬與鄭坡一手操辦,許平便是今后得志要報仇也報不到他身上。原本的計劃已難以為繼,此時撥亂反正還能搏個平反冤案的美名,又何苦頂著眾目睽睽硬剛到底?大不了等風頭過去再尋良機就是了。
“如此說來,此事確是陰差陽錯一場誤會。鄭一文,雖然你出發(fā)點是好的,但也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人打成這樣,罰你賠李義十兩銀子醫(yī)藥費?!睆埬系卢F(xiàn)在只想趕快結(jié)案:“顧書吏,案情復雜需要從長計議,本官日后定會還你一個公道。退……”
“且慢!”
張南德只恨自己語速不夠快,無奈問道:“還有何事?”
十兩銀子就想脫身,哪有這種好事,許平冷笑不止。
李義這會兒緩過來了,衙役幫他去了鐐銬,他便掙扎著起身立于許平側(cè)后,低頭看腳一言不發(fā),像個影子一樣。
許平眉毛一挑:“我知道誰是兇手?!?p> 堂下眾人越發(fā)津津有味,墻外的百姓也越聚越多。
張南德頭皮發(fā)麻,顧鵬眼皮直跳,鄭一文心驚膽戰(zhàn),都不敢出聲。
許平輕輕把青娘的雙手從布下拿出,合在白布上。
“各位試想一下?!痹S平轉(zhuǎn)身問堂下眾人:“若是有人在身后用繩子勒你脖頸,你會如何?”
大學長不假思索說道:“自然是拼盡全力用手扯繩子以求活命,或許還會試著攻擊身后之人?!?p> 許平點點頭:“如此才是人在絕境的本能反應,可諸位看她的指甲?!?p> “太整潔了?!苯Y(jié)合方才的假設,有人發(fā)現(xiàn)了問題。
“不錯?!痹S平說道:“按常理來說,死者瀕死前肯定會劇烈掙扎,莫說指甲寸斷血污一片,就是把自己脖子抓的千瘡百孔也再正常不過。反正絕不會是如今這幅干凈模樣?!?p> “難道不是勒死的?”
聽到有人質(zhì)疑死因,仵作趕緊跳出來辯解:“老朽當了三十年仵作,這種簡單案子絕不會弄錯?!?p> 大學長見許平胸有成竹,徑直說道:“仲勻,你別賣關(guān)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許平淡淡說道:“很簡單,她自己放棄了。”
“為何?”眾人大惑。
這時半晌沒作聲的顧鵬猛然抬頭,惡狠狠盯著鄭五,仿佛要啖其血肉。
許平看在眼里,便知自己所猜不錯,嘆了口氣揭開了謎底:“或許當她發(fā)現(xiàn)全心托付的情郎要殺她的那一刻,就不想活了吧?!?p> 全場陷入死寂,誰也說不出話,大堂內(nèi)外只有粗重的喘息聲此起彼伏。
許平蹲下身子把青娘的雙手重新放回身畔,蓋好白布,才慢慢起身走到鄭五面前。
“只有心如死灰,死時才會如此坦然?!?p> “別說了……”
“她的嘴角甚至還帶著笑,或許是笑自己有眼無珠,所托非人。”
“我讓你別說了……”
“亦或是想到只要她一死,情郎便可安然無恙,才會笑著赴死?”
“啊啊啊啊?。 ?p> 鄭五血灌瞳仁,怒吼著朝許平撲來。
許平紋絲不動,一道黑影自他身后猛然竄出,一腳踢在鄭五脛骨上。鄭五一聲慘嚎栽倒在地,腿骨反折,厚重的“咔嚓”聲聽得人耳朵都酥了。
“保護縣尊!”班頭驚叫一聲,率人把桌下的張南德團團圍住,現(xiàn)場亂作一團。
等恢復秩序,許平讓仵作把鄭五的腿暫時處理了一下,他才漸漸安靜下來。
李義又在那低頭看腳,這次卻沒人能忽視他。
顧鵬滿臉怨毒,恨聲說道:“看來這鄭五就是真兇,還請縣尊判其斬立決,還青娘一個公道!”
張南德剛扶好烏紗坐定,就聽鄭五開口嗬嗬的笑,笑聲直如夜梟般駭人。
本來英俊的樣貌此時已面目全非,也不知是悔是痛。
“公道?你也配提公道!”鄭五仿佛厲鬼般扭曲:“青娘出身清苦心地善良,但凡你把她當個人看,她都絕不會做出背德之事?!?p> “可惜你與你那姐夫簡直畜生不如,許相公有一句話沒說錯,你們就是豬狗,豬狗!”
“青娘只有與我在一起時才能擺脫噩夢的糾纏安然入睡……”鄭五狀若瘋癲:“賊老天,為何這次就偏偏輪到我動手……”
“青娘,我沒辦法?!编嵨鍝涞桨撞寂赃叄瑖L試了幾次都沒有勇氣揭開它:“不管是不是我動手你都要死的,別怪我。”
許平面無表情,上前一腳將其踹翻,踏住他胸口冷冷道:“我今日不與你空談正義,也不講那棄暗投明或是帶她私奔之類的風涼話。我只問你,倘若你不愿動手,真的不能讓別人代勞嗎?”
鄭五掩面不語。
“即便裝病、自殘哪怕失蹤個幾天,竟就找不到一個推脫的辦法?”
許平搖了搖頭滿眼輕蔑:“非也。事情敗露之后,你便時時擔心青娘把你供出來讓你陪她共赴黃泉,所以你必須親自動手。只有保證她直到死的那一刻都閉緊了嘴,你才能安然入睡。這便是你說的沒辦法!”
“負心寡義之輩!就算青娘能饒你,老天也不會饒你!”許平單手指天厲聲怒喝,聲震寰宇繞梁不絕。
“好!”大學長忍不住叫了聲好。
空氣沸騰了,墻內(nèi)外都爆發(fā)出了巨大的叫好聲,引得屋檐都落了灰。
許平正氣凜然俯視鄭五:“事到如今,你已注定難逃一死。若你對青娘尚有三分真心實意,也該知道應做什么?!?p> 鄭五以手捶胸,淚流滿面,直到哭出了血淚,才一五一十把自己知道的鄭坡與顧鵬的齷齪事公諸于眾。
鄭一文早就抖若篩糠,顧鵬更是怒極攻心暈了過去,連張南德都聽得心驚肉跳。秀才們連連搖頭,墻外罵聲不絕,唯有許平閉目冥思,李義默然不語。
良久,許平似是累了,緩緩開口:“縣尊可判否?”
此事已沒有善了的可能,張南德扶了扶頭上的烏紗,看了一眼許平,果斷做出了判決。
鄭五自是立斬無赦,鄭一文與其他家丁個個手上都有性命,等查清楚后留待秋決。鄭坡與顧鵬暫且下獄,指不定便會瘐死獄中。兩家自也一并抄了,腌臜屋檐下,到時候少不得要起出累累罪孽。
許平跨出縣衙回頭看了眼掛在堂前的“明鏡高懸”,嗤笑了一聲。
“少爺?”李義的語氣中帶著詢問。
許平搖了搖頭:“罷了,此時尚且動不了他?!?p> 李義便不再言語。
走了兩步許平忽然停住,小聲自言自語:“我若讓你暗中了結(jié)他?”
李義從容答道:“他便活不過明天,除非我先死?!?p> 許平壓下心中的疑惑點了點頭,主仆二人便在眾人的目光中徑自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