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時細嗅著眼前這堆裝幀泛黃的書籍,攜過一本,隨手虛空輕拂,粉塵,霉菌氣味摻合,倏然間充盈面鼻,顆粒狀的觸感滲透過來,讓張時不由迅疾扭過頭,深深換氣。
好一會兒,張時撫著輕咳的胸腔。
“小兒記書”,一種酷似先秦時期小篆的鎏金字體映然于書面上。
張時頓生出一股豁然開朗的欣喜,頗涌一番他鄉(xiāng)遇故知的輕快,知足了。
語言不通自是尋常事,幸好大學時選修課,獨挑剩下一門書法,而張時又總喜歡獨辟蹊徑,追求另一種形式滿足感。老師講演楷書,他卻要常臨摹小篆,張時的楷書測驗最后自是春蚓秋蛇,不過老師尚算“大氣”,勉強給了他及格的分數(shù)。
話說固執(zhí)一下還是有點用處的,不然,一個大學生剛過來就成個盲流了。
“大陣師游記”“武者雜記”······,張時拿過一本又一本,放于旁邊木箱的衣物上,這些書籍藏蘊的知識體系離目前境遇還太高太早,關(guān)鍵是要建立起認知,鋪展開世界的框架,張時自忖到。
終于四個鎏金大字捉住了張時視野,丹陽府志。擒賊先擒王,還是先了解一些大事,以大見小,弗亂也,他自覺慣會抓住重點。
張時捧著府志書籍,置于木箱上攤開,約前世 32開左右頁面,大致數(shù)百頁,厚厚一疊。書籍同樣有目錄,只不過內(nèi)容記載過于簡約,除少數(shù)歷史事件外,大多以百年為節(jié)點敘述丹陽府紀事。
“天地之氣始于北,而漸盛中州,趨衍于南······,古者國各有史,凡策書布告皆謹而記之,及至后來,但陬邑僻壤俱有方志焉,丹陽紀志初之起始不可考······”
“丹陽者,其山曰孤岱山也,川曰湛、沄,浸曰丹、白,孤岱脈系縱橫萬余里,過轄境三千里,丹白水系大致盡起于孤岱山,至于流風湖······”
越過三兩個記序,張時選了幾個丹陽府重要篇章,輕聲背讀著一些書中要點?!按笾軞v元年,帝皇于流云海建都,大周革取大夏,奉天命所歸乃立,承萬民之望而興,曉諭萬邦,勵精圖治,選賢任能,整頓朝綱,修明政治,國勢日盛······。”
“當其時,申珩王率丹陽,弘山,慶陽,文通等五道一十九府,上表歸附,帝皇納之,封珩王申王,仍領(lǐng)申國······”
“大周歷793年,大周以申國不修內(nèi)政,不服王化,文恬武嬉,民失安養(yǎng),詔令討之,申國北境留守大臣劉汝言興兵起事,申國瑧滅,上表帝皇,改元隆泰,元年春正月望三日,大赦申朝刑獄,定有天下之號端國······”
“大周歷3026年,于流風湖發(fā)生‘魚獸之戰(zhàn)’,··········,此役卒然間起,成風火燎原之勢,席卷丹陽,順州,云陽三府之地,初始不能當,端哀王召集陣師數(shù)萬,玄師百萬余,集結(jié)十九府之精銳甲士,刀槍如林,盾甲如山,拼殺百年,大周歷 3126年孟秋,當是時天降流星,隕石驟降,其勢若雷霆萬鈞,聲震九霄,光輝爍爍,劃破夜幕,璀璨奪目,瞬息間點亮天地,甲士莫不瞠目結(jié)舌,心神俱震,此乃天外來物,攜天地之精華,降于塵世,實乃奇景也······,端王率程度量,王真卿大賢陣師,并二十三位大良陣師,控斂風攝神大陣······,百年魚獸大戰(zhàn)落幕”。
“此番魚獸大戰(zhàn),大賢陣師孟忻川,符敖虎,程度量隕落,大良陣師折損百余······,千年養(yǎng)士一朝淪喪,端國弦絕刃淬,內(nèi)外疲盡,國境之內(nèi)更連遭災禍,收谷季連降兩月傾天大雨,山岳野境,洪浪滔天,盡成澤國,深淵蟄伏,九天翱游之獸籠山絡(luò)野,恣肆逞惡,端王劉復溫召集大賢陣師王真卿起縱陽鎖水大陣,大雨稍弱三日,復起,終無濟于事,非但新谷腐爛變質(zhì),存糧泡水盡失,禾稻不植,道路隔絕,商業(yè)不興,羚角山,孤岱山等脈系走獸飛禽,趁隙而進,占原灣山嶺,虐百姓,橫行城池鄉(xiāng)圩,更有軍鎮(zhèn)兵痞,割據(jù)一方,荼毒為禍······,群雄蜂起,疆域瓜分,城中、鄉(xiāng)鎮(zhèn)民眾百不存一”。
興亡百姓苦也。
“大周歷3139年,太祖趙無殤憤民涂炭,驅(qū)云絕洪,放糧治水,并以雷霆萬鈞之勢,統(tǒng)領(lǐng)十七位大良陣師,并提旅軍與豪杰同志者,掃除奸佞犯亂之徒,安社稷,慰民心,光岳之氣,于焉始復,遂獲帝皇冊封,立年號榮景,定名大昌······”。
“大周歷3151年,太祖領(lǐng)大軍北安羚角山,西破靈璣原,東阻紀國寧遠軍,南破丹陽府,遂成大昌大業(yè)······”。
張時梳理著這一府之地的歷史事件,前世張時各個學科的的成績不好不壞,當中化學學得最好,但他卻對于人文歷史最有興趣,張時自忖應是年少時百家講壇看得多了,高中一周僅存的半天閑暇時間也大多花費在了新華書店里,商城的期刊書架旁,到了大學有了更多空余時間,更是變本加厲,當然也加持著自詡有極高記憶能力的緣故。
張時不由輕嘆出幾口氣,讀過許多書,卻從未有多少入得腦去。見識不深,學識、經(jīng)歷平淡無奇,下筆更是中學生樣態(tài)。
張時對照著附后的地圖志,自己寄魂的前主所在的丹陽府屬于大昌五路十九府之一,大致是西偏南位置,西懷,北靠孤岱山系,憑借水脈,峽谷,曲道貫穿孤岱山與北邊壽長府相通,東南接順州府,南隔流風湖與云陽府相望,三府環(huán)圍于流風湖。
張時想起剛才于松下看到的山水盛景,雖然不知道目前所處的地理方位,但居于山林間,雖然與前邊的長河尚有些距離,想必飛獸走禽總是能常常遭遇到,暗忖自己的豆芽菜身形須受不住幾回這方人獸集聚沖突的異世界所攜來之禍患,還是要抓緊學習下武技,精進錘煉身體。
依照府志的大戰(zhàn)記載,這個世界的修煉體系下高等力量應該是玄師,陣師,其中法陣似乎在其中扮演著至關(guān)重要作用,無論是用于戰(zhàn)爭,還是行遂移天換地。
對于這種能賦予己身的超自然力量,沒有那個人不逸興思飛,心向往之,張時實不能例外,前世不時見著街頭發(fā)動機轟鳴聲中飛馳而去的機摩,討厭有余,也都有一股強烈觸動以后買一輛小電摩,二三十公里的電動車實不過癮,說什么也要感受一下曠野五六十公里時速包裹的風聲。
可是抬眼看著大火席卷后滿目瘡痍的屋苑,不由生出陣陣無力之感來,家徒四壁,大抵只剩下這些不甚值錢的書籍和舊衣物,如何能向天掙取三分機那,張時上一世早已覺悟到天命,不認為自己出身微末,身無憑借,還能吊打一切龍駒鳳雛,走上世界巔峰,更何況是個體弱體虛的病秧子,必然早早就成了一塊別人踩階而上的踏板。
張時代入得很快,只手摩挲著下巴,清亮的眼神中望之,似乎透著些濃郁的思考和憂慮。
老頭哼著土調(diào)終于從繚繞的廚屋里出來。
“小張時”,張時抬頭看去
老頭端著幾碟菜飯在檐下的木桌上放下,隨即擺擺手掌,招呼張時過來吃飯。
張時輕輕合上手中的書,應了一聲,暫時輕放下諸般心思,移步過去,墻側(cè)處靠著一個黝黑小木凳,伸手一探,嗬,木質(zhì)著實堅實,張時變端為挪,吃力地移了過來,隨即并攏雙腿,乖巧中透著些拘謹,對坐于木桌。
鐵黑色的木桌正端放著三只碗碟,一小碗昨日吃到的翠綠小菜,一碟擺著幾塊三兩厘米厚實的面餅,一個斗大的釜盆盛滿了雞湯,其湯呈金黃色,表面泛著淺淺油光,熱氣被陰冷的天氣激得升騰繚繞,張時又一次感念到了自己,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每逢清冷更思親。
老頭微笑不語地看著張時,順過一色澤深沉的青碗,接著從釜盆里盛出一只緊實的雞腿,淋上幾勺油汪汪的湯水,細細的野蔥佐以點綴,著實增添幾分色相搭配,分外誘人,遞送到張時桌前。
張時移開目光,強睜明亮的眼眸直直盯著眼前的老頭,獲新生以來,第一次認真注視著面前的長者。初到這個陌生的異世界,靈魂奪占一個瘦小體弱的少年人,有不多余的警覺是當有之義,不能不小心寄托于眼前這個目前為止很和善關(guān)愛的老頭。除此之外,慚愧、不安沉重壓抑于心海,難以言喻。
老頭須發(fā)灰白,輪廓方正,眼睛不大卻炯炯有神,五官齊整,黃色面容襯底,卻又白里透紅,沒什么褶皺紋路,瞧不出年紀,料想應該不算大。
老頭瞇起了豆大眼睛,縫隙溢出的神光好似浸透滿細膩的關(guān)愛,只是一瞬,一股股親昵熟悉之波動從心海涌出,張時不由自己卻清晰無疑感受到這份深深植根的深厚默契。
縱然如此,張時也沒生出太多念頭,他向來是一個慢熱,然后把自己包裹很嚴實的人。
“趁熱吃,這兩只扁毛松雞二爺爺正看著吃了刺苓靈草,消納一個時辰后方才擒獲,滋補效果正好”
張時不再猶豫,憂郁的心緒業(yè)已被濃郁的肉香所沖散,口水不住分泌,兩只小手攬過面前的瓷碗,大口吞咽著肥美雞腿,只覺前世今生最好的滋味應莫過如此,雖然昨天才吃得第一頓飯。
“慢些吃,吃飯切記細嚼慢咽,你腸胃不好,氣血虧虛,更要如此”
老頭和風細語的在旁邊提醒。
張時啃了兩個松雞腿,半塊面餅,又喝了一碗雞湯才重新回神起身體,只覺小腹處一股暖洋洋的生氣漸漸滋生,濃重郁死的虛弱感和秋涼濕重的浸骨寒感漸漸被驅(qū)散。
竹節(jié)靠背松彈性柔韌,張時微微向后貼緊,撫著肚皮,扶腰靠前,已然酒足飯飽,老頭見狀信手捻過釜盆,一張面餅,順一口湯,張時瞠目感慨中,一會功夫就把偌大的肉湯下肚,雞肉,雞骨還有一盆的雞湯盡皆一掃而光,動作利落得行云流水。
張時這才注意到,在對面桌角,不知何時放著一個提簍,疊著一摞尺余高臉盆大小的面餅。
看著老頭大快朵頤,氣勢風卷殘云,張時不由冒出了其他疑慮。
“我不會被餓死吧?”
怪誕的疑慮之余順帶沖淡了些憂郁。
一番飯后休憩,張時飽暖思人欲,求知之欲也,況且對面老頭疏離陌生中又夾雜著些熟悉,微妙感實在無話也無法交談,柔光注視下,不時回頭作以掩飾,偷瞄書箱上存放的書籍。
“小張時,不用在這里陪著二爺爺了,過去看書吧”
張時如蒙大赦,重重點了下頭,就火急火燎回身翻閱起書卷。
老頭終于用飯完畢,看著焦黑的木粱,石雕,眉頭簇聚,張時用飯后臉色稍顯紅暈卻仍不掩濃郁煞白面相,自忖到,‘小張時自幼身虛體弱,這一番更是堪堪從鬼門關(guān)闖了回來,過兩天還是得去西鄢山尋覓藥植,讓老周頭再配幾副藥來’。
只不過,西鄢山的藥植靈材,素來被農(nóng)夫,藥農(nóng)翻來覆去地光顧,這一次煉制的藥劑也是托于僥幸,進山沿途就尋覓到,這回要到何家山去看看嘍,老頭眉眼間閃爍過鋒銳凌厲的光芒。
老頭悠悠地收拾著碗筷,內(nèi)心千頭萬緒。
“小張時再修養(yǎng)一段時間就可重新開始修行了,以前存續(xù)的備份靈藥全被雷擊摧毀,也要再多搞一點,希望這次能有好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