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玄九徐徐睜開眼。
黑暗中，隔著一層紋印的壁障，聽見院中隱隱風(fēng)聲簌簌。
他側(cè)耳去聽，想起山鬼尊者那一段春風(fēng)。于是翻身起來，意識到自己昨夜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
他汗津津地起身走向藥池?；钏殂橛恐蹇梢姷?。他把自己浸在里頭。
丹變前的修煉不需悟道，只消基礎(chǔ)扎實，不急切冒進，實打?qū)嵉劐憻掛`力。他初期便長久地壓著那些欲突破的靈力，一朝中期，便要比同等的中期強上許多。如今要突破后期前，也是要如此壓制著靈力，使靈力凝實為上。
若是在未丹變之前悟道——這些他原本不是他可期望的。他曾經(jīng)無人引領(lǐng)，孤身修行，一切靈力與招式應(yīng)用皆在實戰(zhàn)之間。這也使得他實戰(zhàn)經(jīng)驗雖足，理論卻欠缺。如今要解這“妄”之一字，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了拳腳招式之外的東西——
翻手取出一截斷劍并一片柳葉。
他如此惘然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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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他去燕踏雪的院落拜訪，燕踏雪取了一截斷劍給他。燕踏雪的院落比起說是院落，不如說是劍冢。滿院荒墳葬滿不計其數(shù)的斷劍，整個院落里連風(fēng)都是凜冽的劍氣。他的院落寸草不生，滿目蕭條，如同深秋凜風(fēng)襲過。
燕踏雪便拄劍立在屋前，身披黑衣，雖笑意溫潤，整個人卻有利劍沖云之勢。
“小師弟來了？”他走上前來，一對灰蒙蒙的雨空似的眼睛瞧著他，伸手揉了揉商玄九的頭發(fā)。
見商玄九不說話，他手下又使幾分勁：“怎么，瞧傻了？”
商玄九怔忡地瞧著劍冢黃土，滿目深秋般蕭索顏色，掌心驀地被塞了一截斷劍。他低頭看去，是一截劍尖，赤紅的銘文草草截斷在缺口，未絕的劍氣輕飄飄擦過掌心。他喃喃道：“多謝師兄?！?p> 燕踏雪溫然笑道，“謝什么謝。好生悟妄，莫教師尊失望?！?p> 商玄九抬眼看向他，如此近距離下，他更看清了那對漂亮的灰眼睛。是雪原般的荒涼澄澈，陰雨后似濕漉漉的冷，里面交錯的是凌亂的寒風(fēng)般的劍意。可他又生性愛笑，帶點書卷氣的溫和，生生將那分凜冽融成春風(fēng)破雪的柔和暖意。
春風(fēng)。
他再次想起信中那縷春風(fēng)，又想起那個墨跡淋漓極有風(fēng)骨的“妄”字，陷入近乎失禮的長久沉默。燕踏雪于是一笑，悄然轉(zhuǎn)身回了內(nèi)室，留給他沉思的空間。
仿佛有天光照入冰層厚土，他驀地驚覺，三師兄原是悟了“破妄”。
無論是何等障壁幻象，何等光怪陸離，只消一股銳氣破了便是。那些斷劍想必皆是為了一劍破妄而苦修折斷的，他后知后覺地想起師兄揉他的頭，發(fā)絲擦過密密的劍繭。
那他應(yīng)如何面對“妄”呢。
他意識到自己仍需回到實戰(zhàn)之中。師兄的路不見得便適合他，哪怕有了宗門，他也心知自己不會長留此地。
終究還是要自己去悟，萬萬不能依靠他人之力，去學(xué)樣，去取他人之物己用，走這等捷徑。
但是，指點對他來說仍是必要的。閉門造車也是不可取的。他想著該去拜訪大師兄的草廬，但他這般貿(mào)然造訪，卻也失禮。況且他尚不熟悉大師兄的性子，單憑三師兄一個建議便貿(mào)然去訪……
他沒有想到，不過一日后，午后便有一灰衣弟子來傳，說是顧一辰請他黃昏時前去。
商玄九只覺一股熱流充斥胸腔，渾身上下都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