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用雙手捂著臉，殷紅的指甲染的精致，玉蔥般的手指修長漂亮。“我實在膩煩他，便借口給他做醒酒湯，出去躲了一陣子?！?p> “我知道?！敝x從安點頭。
“因為不想讓他對別的姑娘動手動腳的，所以就趁著他喝醉把人都悄悄趕走了。”
“我知道?！?p> “我以為你那晚不來了?！?p> “我知道?！?p> “可是，是我當(dāng)日暗示你來扶風(fēng)坊尋我的。你碰巧遭遇了這些，肯定會恨我，覺得是我故意安排的?！?p> “我沒有。”
謝從安皺眉起身，把泣不成聲的小姑娘攬在懷里輕輕的拍了拍，口中低低哄著，“你可不要冤枉我啊，我心里從來沒有那樣想過。笙歌在我心里可一直都是那個直爽潑辣的美貌姑娘，根本不會存什么害人之心……因為呀，她有仇通常都是當(dāng)場就報了?！?p> 懷里的哭聲一滯，指縫中露出兩只兔子眼睛，眉頭也擰了起來，“你罵我是個直腸子的笨蛋？”
“我可沒有，我也不敢?！敝x從安笑嘻嘻的攤開手掌退后幾步，“你知道我目的不純還忍到今早才來質(zhì)問，是我該要謝你體貼才對?！?p> 笙歌擦了淚，將手里的帕子攥的緊緊的，一雙兔子眼盯著她問：“你是不是已經(jīng)猜到了?！?p> 謝從安笑而不答，轉(zhuǎn)去指了指桌上的茶和點心。
笙歌氣得將帕子扔在了地上，“我是不會告訴你的。你也別想從我這里知道任何事！”
謝從安跳著閃開，笑嘻嘻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也不問你。放心吧?！闭f罷撿起帕子放回桌上，又拍了拍裙裾，彎下腰沖她眨了眨眼，“記得找寶貝。”說完不待回應(yīng)，撒腿跑了，到門前又轉(zhuǎn)身叮囑一句：“還要記得找個好琴師給我，我得抽空想故事呢?！?p> “你去哪里？”笙歌幾步追了出去，只見她隨意揮手應(yīng)道：“去取點好酒回來?！睔獾萌艘а狼旋X卻無可奈何，抬手再抹一把臉，恨聲跺腳，“真是個鉆進了錢眼兒里的女人！”說罷忽然隱約記起，當(dāng)年的老侯爺似乎也被這樣評論過，頓時無語。
*
半日后。
曲竹姑娘小憩的屋子里傳出陣陣噪音，路過的侍女仆從卻一個個的都假裝沒有聽見，盡量繞過避開此處。
屋內(nèi)的書桌前，笙歌對著一疊紙張讀的仔細(xì)。客座上的俊俏公子擺弄著桌上的古琴，正是噪音的制造者謝從安。
她身旁坐著個打扮成書僮的櫻桃，手端茶杯，一雙眼卻無時不刻的徘徊在這間屋子的那個主人身上。
笙歌苦讀了幾回，終于不耐煩的撥過后頭的幾頁，扔在了桌上?！澳愕囊馑嘉掖篌w明白了，只是這個大朝奉為何一定從孫家當(dāng)鋪去請？”
“不是孫家的了?！睓烟已a上一句，“已經(jīng)賣給了胡萬利。”話音才落就發(fā)覺對方的表情不對，抬手按上了謝從安的手臂，示意她看。
收到信號的人抬起頭后一臉茫然在兩人之間轉(zhuǎn)了轉(zhuǎn)。
櫻桃只能繼續(xù)提醒：“姑娘，我們小姐是有意要打聽胡家的底細(xì)?！?p> 笙歌瞥來一眼，轉(zhuǎn)向謝從安道：“都是陵化縣城的老家老戶了，想要知道什么，隨便打聽也能知道的七七八八……”
“那他是真的北上去做生意了嗎？”謝從安十分聽話的真誠發(fā)問。
笙歌被問得一噎，沒好氣道：“你問我，我問誰去?！?p> 被懟的謝從安抿著唇對身旁的櫻桃眨了眨眼，最終還是決定與老友和盤托出：“我其實并非是對他們家好奇，只是想多知道些關(guān)于孫紹祖的事。”
“孫家？那個沒落戶？你不是要問胡家，怎么又打聽孫家？”這下笙歌更沒好氣了，“就是要關(guān)心那對姐弟也先好生看看你自己，”說完又低聲抱怨，“好好的一個官家小姐，如今都混成什么樣子了。”
挨了頓莫名其妙的責(zé)備，謝從安不服氣的站起來伸展手腳，轉(zhuǎn)著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打扮，故意道：“玉樹臨風(fēng)，翩翩少年，我怎么了我。”
她掐著腰嘟囔，見笙歌不理自己，索性展開了噪音攻擊：“你幫我去談嘛，我想知道他們家究竟是不是好人?！?p> “多大年紀(jì)了，識人還分個好壞?！斌细璩榛厥直?，拂下一層看不見的雞皮疙瘩。
冷不防被這話砸的無語凝噎，謝從安嘆了口氣道：“你說的對?？晌倚睦锊惶?。”
“你這個人疑心病怎么越來越重，是覺得這世上的人都要害你么？”笙歌的嘴自然厲害。
謝從安想也不想就反問道：“不然你也死一次試試？”說完愣住，羞愧頓時寫了滿臉，“對不起，我錯了?！?p> 笙歌將她落在身上的手甩開，小聲罵了句“沒良心?！?p> 櫻桃已經(jīng)趕來幫忙解釋，“我們小姐只是擔(dān)心表小姐被騙。”
“少跟我扯什么表小姐?！斌细枰呀?jīng)不爽極了，一拍桌子指著謝從安道：“你到底拿的什么心思，要么說清楚，不然就連這賭局也別辦了！”
謝從安倒是真怕笙歌會因為這些迂回遮掩弄的生氣，連忙示意櫻桃出去守著，將自己的擔(dān)憂前后仔細(xì)說了一回。
“所以你是擔(dān)心這個夏家老宅的抵押之后還有故事，想趁機與那當(dāng)鋪的大朝奉來往，看看自己的懷疑是否有錯?！?p> “對。”謝從安點頭，“若只是機緣巧合便也罷了。怕只怕那個孫家沒安好心，對夏家還有更大的惡意隱藏在后頭?！?p> 笙歌直接吐槽道：“當(dāng)年在巫峽和長安也沒見你警醒至此。但凡有個萬分之一，也不至于今天淪落到這個地步?！?p> 謝從安試圖反駁，深想了想，終究又無話可說。
見她如此，笙歌也是不忍，緩了語氣道：“人說知錯就改，善莫大焉。你這心思怎么也不往自己身上使使?！?p> “不是我不使……”這次，謝從安的話只說了一半就不再言聲。
她知道借著笙歌背后的人會更快達成目的，但每次一想到此處就忍不住擔(dān)心會再給她惹來麻煩，思前想后，還是選擇拉夏家酒坊與扶風(fēng)坊的合作來間接達成目的。
曾經(jīng)無法挽救的好友，難得大難逃生撿回一命，若再被自己牽扯進什么，只怕她會余生難安。
笙歌卻一直盯著自己，仿佛一定要等到她未出口的后半句才算。
四目相對一時無言。謝從安卻在那雙眼中讀出了一絲像是傷心的情緒。
還在愣怔，只聽對方已經(jīng)開口應(yīng)了下來：“我去幫你查?！?p> 笙歌起身整了整衣擺，“表演的時辰快到了，我得去看看姑娘們準(zhǔn)備得如何。”頓一頓又道：“斗富的第一局，我建議先看看對方是什么路數(shù)。咱們選出的寶貝就是你手邊的那本琴譜?！闭f完出去，房中就只剩下了謝從安一個。
桌上那架被搓磨了半晌的古琴旁，放著本不起眼的破舊書冊。藍色的封皮邊緣已有些脫色，外頭也并無任何說明的字樣。
笙歌擅舞，自巫峽行宮相識以來，身邊操琴的一直都是那個牙尖嘴利的韓瞻宇。她會收集這些東西，大概也是要留給他的。
如果笙歌還活著的消息被韓玉知道，不知他該有多歡喜！不過，依照關(guān)系親近，就算笙歌會瞞自己，大概也不會瞞著韓玉的……但是韓玉他身負(fù)韓子束的蒙冤舊案，稍有不慎便會引火燒身，早在與自己尚未同盟時就暴露了與笙歌割席的意圖……所以，以笙歌對他的了解，大概也會默契的選擇自保？
此時再憶長安，如同舊夢一場，似有千帆過境，不復(fù)從前。
謝從安撫摸著那冊琴譜，默默輕嘆。
這種東西，在那蘭臺沒有八千也有一百。彼時她都是看心情挑著順回去帶給家屬們?nèi)返?，如今竟然都能拿來?dāng)作斗富的寶貝了。
笙歌的話說的沒錯，這日子混的，當(dāng)真是一天不如一天。
櫻桃回到屋內(nèi)，見小姐對著本書冊唉聲嘆氣，頓時緊張起來?！扒窆媚锟墒谴饝?yīng)了？”
“答應(yīng)什么？”這突然而來的一問讓謝從安有些犯傻。
櫻桃望了眼門口，跟她小聲嘀咕道：“小姐說的那些事，孫家當(dāng)真能那么壞么？”
“你不信啊?！?p> 謝從安拉她坐下，掰著手指道：“關(guān)于這件事呢，我是這么想的。我要是孫家就會與胡家合作，假意賣出當(dāng)鋪，讓張廬參與進來欺負(fù)夏家姐弟，然后瞅準(zhǔn)機會英雄救美娶了夏蘭。這樣一來，夏家的資產(chǎn)至少要有我一半。至于那個老酒坊，若是在行當(dāng)內(nèi)斗不胡家，就算我多了個盟友，但若形勢有變，我就幫著老婆翻身，亦能得個美名?！?p> 她一口氣把話說完，對面的櫻桃驚得半晌沒合上嘴。
“嚇著你了？”謝從安有些不好意思，借著看向別處，給兩人各倒了杯茶。
“可是，若孫紹祖直接按照婚約行事，不也能得，得到蘭小姐的……嫁妝？”半晌之后，櫻桃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你說的很對，”謝從安放下茶杯道：“兩者的區(qū)別就在于，一個是孫家高攀，一個是門當(dāng)戶對，甚至還有美名可得?！闭f完見櫻桃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又提醒，“想想孫家老太婆平日里的那副嘴臉，再看看她養(yǎng)出來的這個孫紹祖。母子倆一個愛慕虛榮，看重聲名地位，一個滿口之乎者，總愛擺個圣賢君子的模樣。那二人可像是會好好做事、善待親家的門戶？”
這次，櫻桃終于聽懂了謝從安的疑心來處，只是顯得有些擔(dān)憂的看向她，咬著唇道：“小姐這一番話說的倒不像是個無憂無慮的官家小姐，似是很懂得這些沒落人家的親疏冷暖，世故人心?！?p> 謝從安干笑幾聲，隨口找個敷衍：“折子戲看得多，那些閑書里講的也不少?！备诘溃骸斑@些事情你知道就好了，切莫說漏嘴。他們姐弟倆心眼兒干凈，聽不得這些。特別是松兒，本就沒什么經(jīng)歷，若真知道了什么壓不住脾氣，會惹事的?！?p> “明白?！睓烟艺J(rèn)真點頭。“若是將來查出的當(dāng)真如小姐所料這般，你會告訴他們么？”
謝從安想了半晌，最終還是以沉默作答。
主仆二人就靜靜坐著，聽外頭舞臺又熱鬧起來，再無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