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枯樹早已被風(fēng)吹散了一地的落葉,似乎是離別適合的季節(jié),看見你,愛上了心碎。
他看見她坐在枯萎的世界中,披著毛呢大衣,目光中滿含著眷戀,瘦弱的身影更像這秋天。
他靜靜坐在她旁邊,用眼睛看四周的景色,用心看她憔悴蒼白的臉。她閉上眼睛,輕輕依偎在他肩膀,“還能再讓我靠一會兒吧?”她凄然的說,聽起來悲哀又可憐。
他心里亂糟糟的,沒有回答她,只感覺到她一陣陣微微的顫抖,于是他看了她一眼,她額頭滲出汗珠,眉頭微皺著,臉色越來越難看。
“你怎么了?”蕭凌的語氣不像從前的冰冷,竟然聽得出擔(dān)心。
“痛……”袁夢婕痛苦的緊緊抓著他的袖口。
“等我回過身的時候,他已經(jīng)躺在地上了。我莫名其妙的手里拿著刀,被警察帶走了。孩子,不管事情是怎么樣,跟亦徹都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你要怪就怪我,是我害的你們?!绷捍亓髦鴾I哽咽道。
葉詩語噙著淚水,看著面前穿著條紋獄服滄桑的女人,這是她人生黑暗的悲劇。
孫亦徹從葉詩語拿著的電話邊微弱的聲音聽母親說他們的恩怨,一時間只感覺這天地間茫茫然,仿佛世界都空蕩蕩的。
“小語?!眱蓚€人默默走到葉詩語家門口,孫亦徹忍不住叫了她一聲。
“亦徹,”葉詩語沒等他說下去,“我不怪你,”她殷紅的眼睛,白凈的臉上掛著淚珠,悄悄的痕跡像出水的芙蓉,楚楚可憐。孫亦徹心痛的看著她的樣子,“不過我想靜一靜,”她依舊溫婉的輕聲說,“你知道,我愛你,所以你給我點時間好么?”她忍著難過溫柔的說。
孫亦徹想說什么,卻又不知道說什么,悲慟的點點頭,目送她消失在燈火人家處。
“怎么了小語?”陳倩文看見女兒紅腫著眼睛失魂落魄的走進(jìn)門趕緊問道。
“沒事,媽?!彼┲咨?,更加文靜素雅,語音輕細(xì)的說。摘下發(fā)邊水鉆墜花的一字夾,長發(fā)緩緩垂下,擋住了眼睛。
陪伴了快二十年的女兒,她怎么會看不出來,于是她試問道“孫亦徹欺負(fù)你了?”
葉詩語搖搖頭。
“到底怎么了?跟媽說說,媽給你拿主意?!?p> “你覺得孫亦徹怎么樣?”葉詩語低聲問。
“那孩子對你不錯呀,怎么?他欺負(fù)你了?”陳倩文邊接水邊說。
葉詩語搖搖頭,“如果……他爸是孫建業(yè),他媽是梁代蓉呢?”
陳倩文拿著水的手猛的一抖,玻璃杯從手中滑下,啪一聲碎落一地。
看透人間生死,緣起緣滅,便已入悟道輪回,花開花落皆隨緣而轉(zhuǎn)。
毛線團(tuán)一圈一圈變小,長長的針勾勒出輪廓,編織手中殘酷的緣分。
孫亦徹站在枯黃的庭院,鐘聲敲響紛亂的情緒,忍不住雙手合十,默念祈禱,已經(jīng)很久沒見葉詩語了。
“吃藥吧?!标愘晃哪弥?,葉詩語放下手里的針線,接過藥和水,在安靜的世界里單薄又瘦弱。
“我想出去走走。”袁夢婕一邊走下青石臺階,一邊打著電話。
“去哪里?!彪娫捘沁呌肋h(yuǎn)平淡沉穩(wěn)的聲音。
“臺灣,巴黎,都好,反正,就是想出去?!彼畔码娫?,看見在庭院里的身影,一個人佇立在蕭蕭落葉中。
“孫亦徹你怎么在這?”
孫亦徹聞聲轉(zhuǎn)過頭,迷蒙昏沉的陽光里,她憔悴的臉清晰在眼前。
“沒事,來這隨便看看?!彼统恋恼f,悲傷淺淺隱藏在語氣里,“你呢?”他問道。
“我來許個愿?!彼嗳灰恍?,白皙的瓜子臉隱約著病容。
孫亦徹點點頭,目光尷尬的游移到一邊,袁夢婕看著她不自然的表情問道“你記起以前的事了?”
孫亦徹看了她一眼,搖搖頭。
“那你躲什么,怕我?”袁夢婕笑道。
“沒……沒……”孫亦徹被她問得越發(fā)慌亂,袁夢婕看他的樣子不禁微微一笑,“我先走了?!闭f著在漫天飛葉中推開寺門,只剩背影。孫亦徹呆呆看著緩緩關(guān)上的寺門,悠悠嘆了口氣。
他沒有去看袁夢婕在里院掛的許愿簽寫了什么,那是血與淚的命運(yùn)。
孤單的寺院靜靜坐落在城市偏僻的地方,寫著新城寺的木石牌匾掛在寺門上,目睹每一個掙扎在紅塵中來這里拋卻煩惱的人,偶然敲響的鐘聲和嘟嘟的木魚吟誦對世人的哀嘆和憐憫。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于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p> “可是,我若離于愛者,即使無憂無怖,余生又有什么意義?”
老師傅低眉垂首,淡然道“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即是錯?!?p> “多謝指點,只是我念茲在茲不肯或忘的,還是初心。”
袁夢婕看老師傅遺憾的搖搖頭,便在簽上寫完字掛在擺滿了愿望的樹上。
“只是不知道曾來這許天長地久的人,又有多少能走下去。如今簽上筆跡猶在,人又如何?”她想著,拿出手機(jī),“我想出去走走……臺灣,巴黎,都行,反正,就是想出去?!?p> 你真正愛的人,思念的人,其實早已在你身邊,在你心里,他是始終陪著你的。你念他一生一世,他就跟你一生一世,你為見他不到哀怨嘆息,惆悵反側(cè),可你的心呢?你早已見到他了,在你哀怨嘆息惆悵反側(cè)時,你早已見過他了,在你心里。
孫亦徹?fù)崦种械谋咀?,昨夜的淚痕還在那幾個字上,聽說,有你的地方,下雨了。他把本子放在桌上,提筆在日歷上畫下一個叉。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給我弄兩張去臺灣的機(jī)票。不,三張。”蕭凌對旁邊的管家冷冷吩咐道。
“回來,還是兩張吧。”他想了想叫住轉(zhuǎn)身要走得管家,“你先查好航班,一會兒我就把身份信息發(fā)給你?!?p> “你要去臺灣?”
“恩?!?p> “怎么不等放假呢?”
“有些事拖不到那時候了?!?p> 梁婧怡看他領(lǐng)口小心系著的絲巾,微笑點點頭,“好吧?!?p> “以后有機(jī)會我?guī)阋黄鹑??!笔捔枵f。
“你臉色不太好啊?!背鋈刖彻芾硖?,蕭凌看袁夢婕蒼白的臉。
“沒事?!痹瑝翩计嗳灰恍Γ舆^單子填寫信息。
孫亦徹眼角滲出一滴淚水,葉詩語伸出纖細(xì)的手指輕輕擦去。
“不能哭?!彼劾飷蹜z的目光凝視著他,溫柔的說。
孫亦徹哽咽著,“好……”眼邊沾著淚花,露出一絲微笑,“你回來了?!?p> “我回來了?!比~詩語輕聲回答他,給他披上長長的圍巾。
孫亦徹的握住她給自己整理圍巾的手,“對不起?!彼澛曊f。
葉詩語紅著眼圈踮起腳,輕輕吻在他冰涼的嘴唇,然后在他耳邊輕輕說“這是我親手織的,剛學(xué),織得還不太好?!?p> “不,很好,很好,謝謝。你媽知道了么?”孫亦徹問。
葉詩語晶瑩的眼眸看著他的眼睛,點點頭。
孫亦徹神色閃過不安。
“放心吧,她跟我說,以前的事,跟你沒有關(guān)系,你媽媽讓我失去了一個最重要的人,也給了我一個最重要的人。我是真的喜歡你,所以不想在失去他之后再失去你?!变逛箿I水從她殷紅的眼眶滑落,像隨風(fēng)飄零的花瓣。
“我不能,沒有你。”他包裹在溫暖的圍巾里,秋天的冷被風(fēng)化成溫馨和不離不棄的心跳。
“跟我來。”他說著牽起她的手。
“你之前說,秋天就到了葉跟樹分別的時候,現(xiàn)在,我送你一個永不凋零的夏天?!?p> 葉詩語驚訝的看著翠綠的樹海,隨風(fēng)炫耀著不枯萎的葉。
“怎么?”她好奇的走近細(xì)看才發(fā)現(xiàn)每一片晃動的葉子都是被上過色的卡片,緊緊纏繞在枯樹的枝椏上。
“天啊,這要多久?!”她不禁感嘆。
他看著她驚訝的樣子,微笑的說“從你上次說過以后,我就打算好了,想你的時候就掛上一片,慢慢的就現(xiàn)在這樣了。所以你知道,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有多想你?!?p> 風(fēng)飛舞他長長的圍巾,紅艷艷的心型在里側(cè)溫馨的微笑著。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孫建業(yè)語氣平淡的問身邊的工頭,眼里卻是壓不住的怒火。
“什么?”工頭還假裝不明所以。
“既然你要知道了,為什么不早告訴我?”他像柔軟的刀,鋒利卻不敢傷人。
“老孫,有些事,不知道最好就別知道,裝裝傻吃點小虧,也許比弄清楚值得?!?p> “值得?坐牢也算吃點小虧?”孫建業(yè)皺著眉頭,悲憫的瞪著工頭那張可憎的臉。
走狗的尊嚴(yán)只是茍延在黑暗與光明交替的夾縫中殘喘,有些人就寧愿作為一只走狗活著。
孫建業(yè)拿起設(shè)備一眼也沒看他轉(zhuǎn)身就走,他還得支撐一個家,等他的妻子,照顧他的兒子,沒有錢,尊嚴(yán)只是一句玩笑。
“不好意思,過一陣子我要去臺灣一趟,所以社團(tuán)到時候就麻煩你了?!?p> “臺灣?”梁婧怡驚訝的看著袁夢婕。
“恩,可以么?”
“啊,噢,行?!绷烘衡剡^神,零下一度的心凝結(jié)的冰冷在蔓延。
袁夢婕心里竊笑的看著她失魂落魄的反應(yīng),想起之前蕭凌再三叮囑她去臺灣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她那時點了點頭,已經(jīng)有了主意。
終于到你了。
你以為掩人耳目就可以做到萬無一失,卻不知道我早已洞悉這所有的一切。當(dāng)所有事情都赤裸裸擺在陽光下的時候,就是該做抉擇的時候。
你不是說,只有你自己么。你不是說,只有你自己么?
梁婧怡一遍遍在心里追問,倉皇的逃離袁夢婕,顧不上看她在后面的冷笑。拿起的手機(jī)又放下,始終沒有打過去,憋在眼里的淚滾滾落下,甜美的臉沾著傷心的痕跡,在角落里孤單的身影可悲又可憐。她漫無目的亂跑,看見仍翠綠的樹林,不知被誰纏滿了畫的樹葉,她蹲在樹旁,讓難過偷偷的流淌。
“怎么了?”
那聲音溫柔委婉,像江南煙雨小鎮(zhèn)。
她抬起頭,接過遞到眼前的手紙,擦了擦眼淚,眼前俏麗的輪廓清楚起來,一張白凈素雅的臉流動著晶瑩的眼眸凝視著她。
“小語姐……”
葉詩語微笑點點頭,拉起她的手,聲音輕靈的問道“怎么了哭了?”
梁婧怡搖搖頭,才看見旁邊的孫亦徹,又叫了聲哥。
孫亦徹問道“誰惹你哭了?”
她又搖搖頭,轉(zhuǎn)身跑開了。
“她這是怎么了?哭得這么傷心?”葉詩語擔(dān)心的看她跑遠(yuǎn)的身影。
“沒事,回去我好好問問?!睂O亦徹安慰道。他伸手扯下一片葉子,放在葉詩語手里,“等你下次生日,我把那個《聽說,有你的地方,下雨了》當(dāng)作禮物送給你好不好?”
葉詩語欣喜的問“你想起以前的事了?”
孫亦徹?fù)u搖頭,“沒有……”一絲晶瑩的光從眼眸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