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很廣闊,生活也是狹窄到不行。這些年,衣服口袋“腫”起來了,花錢沖起來了,人前人后的,也敢高聲說話了。人哪,活一種自我感覺。財大氣粗腰桿壯。有錢了,他并不亂花,全神貫注地擴(kuò)大再生產(chǎn)。從一開始的水泥廠小職員,到汽車修理工,再到電腦銷售經(jīng)理,最后的公司經(jīng)理,這些年風(fēng)里雨里,生意越來越好,終于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名牌衣服,里里外外。生猛海鮮都吃膩了,卻老是覺得活著沒有勁兒,提不起情緒。沒有了先前的沖勁兒,旺勁兒。興許是歲數(shù)大了,快奔四了?還是金錢把人嬌寵壞了?生存是一種狀態(tài),那么究竟什么樣的狀態(tài)是最佳的呢?
李冕老琢磨著找點(diǎn)刺激,讓生活多一些變化??墒裁匆蔡钛a(bǔ)不了他內(nèi)心的空虛,反而覺得活的越來越騰云駕霧,虛飄的很。
李冕的世界很廣闊,卻也很狹小。自從看到沙糖糖回家鄉(xiāng)以后,心里便像是長了草一樣,郁郁蔥蔥。少年時代的記憶擋都擋不住。
時常的,他會一個人在村子里轉(zhuǎn)悠一下,健身伴著回憶。撲面而來的生活記憶,讓他不由得熱淚盈眶。
眼前模糊了起來。
“誰家的,站??!看我不給你們歘兩半……”強(qiáng)強(qiáng)媽媽追著,他和沙糖糖從房子后面的杏樹園籬笆中沖了出來,偷摘的杏兒掉了一地,不剩幾個了。
“糖糖,咱倆分開跑,至少能跑一個人。一會柿子樹那里見?!崩蠲嵴f,“你往那邊小樹林去,我去那邊空地引開她。”
自然,強(qiáng)強(qiáng)媽媽企鵝般的肥胖身軀是追不上兩只敏捷的兔子的。
他們會一起偷吃戰(zhàn)利品,開心的笑?!澳悴幌游沂稚吓K,我不嫌你衣服舊?!毙W(xué)開始,他們就形影不離。
李冕和沙糖糖同歲,大她兩個月,兩家父母關(guān)系很好,經(jīng)常地上對方家里吃飯,如果對方家里有事情的話。沙糖糖最愛吃李冕媽媽做的鍋盔饃,李冕也總接沙糖糖遞過來的新蒸熱饅頭,然后沾上油大的炒辣椒,地里新摘的,特別好吃。
那時的沙糖糖就是個野小子,敏捷得很,膽子也大的很。兩個人一起騎著沒閘的破自行車從陡峭的坡上沖下來,閉上眼睛摔在地上,都怪你,非要這么猛,咱倆差點(diǎn)掛了。
“糖糖,你好點(diǎn)了嗎,下午一起去河里撈魚撈螃蟹吧?!崩蠲峥偸前淹嫠r間安排的花樣滿滿。
“我媽不讓去,每次回來,揍得半死。”沙糖糖的耳邊,每一次都是老媽罵她野丫頭,不長記性。
記得有一次,沙糖糖拿著竹籃子在水里撈到一只蛤蟆,嚇得大叫,一下子驚了,跌倒在河里,好在水不深,李冕馬上過來了,跳了進(jìn)去,把她拉了上來。幫她去掉了腿上的血吸蟲。從那以后,李冕真的不再帶她去小河灘玩耍了。
兩個人從小到大,一起長大。銀龍希望小學(xué)建起來沒多久,有次突然五年級要求上晚自習(xí),三個村的孩子都在一個地方上學(xué),為了確保安全,老師帶隊晚自習(xí)后送大家回村。
李冕總喜歡玩花樣,他會悄悄在下課鈴聲想起來時候,一把拉著沙糖糖沖出去,消失在夜幕里。兩個人風(fēng)一般跑起來,在高高的山坡上呼喊,看落后的那些人群,在心里無比的自豪和得意。
那時候兩個人感覺很刺激,脫離群眾的那種冒險般的刺激。李冕總會帶著她。
當(dāng)然了,沙糖糖負(fù)責(zé)驗收作文的時候,李冕寫的再差都是一次性通過,為此,老師撤了她班長的職務(wù)。
因為道路過于陡峭。經(jīng)過大隊討論,每戶人家按照人數(shù),給學(xué)校拉一車石頭,用來修路。不拉石頭的家庭,孩子不能上銀龍希望小學(xué)。
沙糖糖家是四口人,四車。李冕和母親相依為命,考慮到特殊原因,算到他大伯家。一共六車石頭。他大伯不同意,于是,那年李冕去了鎮(zhèn)上的鄉(xiāng)中。從此就分開了。
初中又分在了不同班級。那時候老師講題,要大家借書,那些參考資料書很多同學(xué)都沒有,沙糖糖自然也買不起,可是每節(jié)課前,李冕都會在窗戶邊給她主動遞過來。
這書,是李冕借好哥們的。他那個哥們家里開商店的,比較富裕,買得起一套參考書。每次都是這樣,很多人借不來挨訓(xùn),沙糖糖則是安心地等待窗戶邊敲玻璃的那只手。
還有一次,尷尬的是,沙糖糖初二那年來例假了,很突然,是李冕脫掉了外套給了她,圍在了腰上。那時候,身體開始發(fā)育,還不知道穿內(nèi)衣的沙糖糖,不經(jīng)意間被同桌偷著從脖子那塊往下看,這事李冕知道了,替她報仇。差點(diǎn)被學(xué)校開除,因為他把那個男生的鼻子打出血了,眼眶也打腫了。
想到這些,李冕不免有些感嘆。那個時候沙糖糖是全級第一,數(shù)學(xué)競賽,物理競賽的卷子被他拿去,他似乎特別滿足于在他們班里炫耀,他比沙糖糖本人還高興。
“你借來的?你們關(guān)系很好啊”
“那當(dāng)然,隨時要,隨時借來?!彼麧M意地在班級里傳閱第一名的卷子。
沙糖糖是老師眼里的好孩子,卻為他破了例,終于初三同班了。第一次,沙糖糖負(fù)責(zé)右半邊所有人的英文背誦。她騙老師,說李冕會背,實際上他沒有背會。最后被發(fā)現(xiàn)了,沙糖糖說李冕緊張忘了,所以才想不起來,還說自己也忘了。
最大膽的是,她唯一的一次作弊,是替李冕考英語,兩個人交換了卷子,替他寫英語卷子。換做別人,她是不會冒險的,破壞自己好學(xué)生的形象。
兩個人很要好,只是誰都沒有捅破。
有一次,李冕拿著一張英語卷子,問她題目,“would you like to go to the cinema with me ?”從下面幾個選項中,選擇合適的字母填空。
“糖糖,這道題選哪個???他低著頭說?!?p> “選I呀,I多明顯啊, Yes,I would love to ”
這話剛說完,就有人起哄,“糖糖向你表達(dá)愛呢,看啥電影,關(guān)上門,你倆演一個,比電影院精彩?!?p> ……
刷地,兩個人臉都紅了,趕緊跑掉了。
那是第一次,李冕覺得不好意思,不知道算不算表白,他心里是算的,在朋友的出謀劃策下進(jìn)行的。
“李冕,又睡覺,同桌倆湊對睡覺,上課了,醒醒,”物理老師用書拍了拍坐在第一排的李冕和他的同桌沙糖糖。
“沙糖糖,最近復(fù)讀生超過你了,你自從和李冕坐一起,趕上坐滑梯了,成績下滑?!崩蠋煈嵟质?。
晚間放學(xué),沙糖糖收到了小紙條:希望你奪回第一的寶座,我要調(diào)座位了。
沙糖糖不同意,但還是調(diào)開了。
早晨的體育,從校門口跑到曹窯坡,然后回來升國旗。沙糖糖一天困得要命,她倒好,直接跑回姥姥家吃早飯了。意外檢查,班主任訓(xùn)斥:“校長都升國旗肅立,有的同學(xué)卻溜走了,罰帶20根蠟燭,掃一周地?!?p> 眾所周知,沙糖糖被重重地懲罰了。
那20根蠟燭,是李冕用節(jié)省的飯費(fèi)為沙糖糖買的。下午放學(xué)陪她掃地的也是他。沙糖糖哭了,說:“李冕,有你真好?!崩蠲嵝α耍樇t紅的。
李冕的第二次被公開處分也是因為打架,他打了班長李東,因為李東在中考前偷了沙糖糖所有的書籍,拿去賣了。就因為她公開反抗班長的囂張跋扈。
終于中考了,李冕考得不理想,他還是笑著,跑著告訴村里人:沙糖糖大綜合143,最高分,英語滿分!像往常一樣,他比沙糖糖自己都要高興。
要知道出成績的那天早晨,沙糖糖還沒有去學(xué)??茨?。已經(jīng)有人替她看過了。
初中念完,李冕徹底輟學(xué)了。他看著沙糖糖一個人離開村子,去了縣里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