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第一場雪落下來的時候正好是在周五的下班路上。路面有些打滑,林槿把電動車停在了公司走路回家。雖然天氣很冷,走在路上,大雪紛紛,她的心里卻突然忍不住開心起來,回家的感覺原來就是這樣的好,她說不出來,但是一到冬天她就會想起以前歷歷在目的在北地島城的一切,或許是冬日在徐家鄉(xiāng)下沒有暖氣和熱水的廚房做不完的飯菜和洗不完的碗,又或許是那個搬到城里租著房子住,身懷六甲卻在寒冷的冬日拖著笨重的身子走路都有些困難的時候拖著小拖車步行三十分鐘去菜市場買菜,那個房子在半山腰的小區(qū)風景好,但是那個坡對于當時身懷六甲的孕婦來說成了一道困難。她永遠忘不了那個冬日有史以來的寒冷,而她拖著笨重的身子,拉著小拖車裝著菜快要爬不上,感覺呼吸困難要走不動道,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她分不清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心酸或是那一刻人生的悔意到達了頂峰。那一刻她有那么一瞬間覺得像極了她這結(jié)婚嫁人之后的人生,寒冷到讓人必須咬牙堅持才不至于倒下。是那個姑姐們回來了婆家一家人歡聲笑語,她一個人在走廊洗碗的冬日,只有她一個人是外人,是她身懷六甲卻每日做飯買菜行動不便卻無一人幫助體諒的歲月,這一路身邊被稱作家人的人很多,但是在北地她孤身一人,明明身邊人很多,卻從未有過的感覺到了有生以來的孤單。那個時候她時常想起過去的自己,讀書時樣樣優(yōu)秀,那個時候勤奮的讀書不是為了困于廚房和家庭的。她有自己遠大的理想,雖然很久不曾想起來過,她是她有關(guān)于自己未來人生的全部設想的。那個時候還沒有談戀愛沒有畢業(yè)結(jié)婚的她想得未來的一切里,竟然沒有一樣是自己人生的設想,所有的一切都和她人生的初衷背道而馳。她之后人生走的每一步都是跟隨著徐俊走的,直到這一刻她才發(fā)現(xiàn)她注定走上不幸的。她從小就特別考慮被人的感受,總是為別人考慮多過于自己,會忍耐,小時候會是聽話懂事,長大后就變成了致命的被別人操控的人生命運,注定會被影響。她從未考慮過,應該是她自己的感受最重要的,小時候聽父母話的女孩,把父母的喜好感受放在了第一,后來養(yǎng)成了處處為他人考慮的忍耐,她從來沒有做過自己,內(nèi)心想說的話沒有表達,想做的事沒有去做,內(nèi)心追求公平卻不敢為自己發(fā)聲,林槿不是出自本心的一切,這個人不是林槿的初衷。這個林槿仿佛不是她自己。
而現(xiàn)在的林槿想為自己活一活。想吃自己喜歡吃的食物,想買自己喜歡的東西,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像這大雪紛紛,四周空無一人,她想大聲喊:“好美啊?!倍@一次她終于喊出了聲。這一刻,她終于是林槿自己。
不同于以往她覺得漫長的冬季,就好像她的人生,她覺得自己好像一直處于冬天。這一刻她知道春天就要不遠了。
回到家里,這一次都是這個世界愛她的家人。
以前她不敢想,如果就生活在父母身邊,該有多幸福,如果有了自己的家,下班了想回爸媽家就回家,哪怕只是看一眼,哪怕只是一頓飯,哪怕是吃到了好吃的東西,你有了可以分享的人,逛街的時候看見了好玩的,有人陪,有人可以分享,生病了不是一個人在扛著。在父母身邊的時候,哪怕是死亡也并不可怕,她沒有什么要交代,她知道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她都不怕,父母是她最大的支撐??墒且粋€人在外面的那些人,她時常在想如果她死了,不敢閉眼,因為身邊竟無一人可值得托付,哪怕還剩一口氣,也只能躺在那里無人問津吧。這個世界上她要托付的她和另一個生的孩子,卻原來好像都是她一個人的,這一路她度過了無數(shù)個照顧孩子不眠的夜晚,就好像孩子一出生徐俊就分房睡了。他們其實默認了這一切都是她林槿一個人的事情,她一個人就這樣在分房而睡的日子里一年有一年的拉扯大了兩個孩子。他們怕孩子打擾他休息??墒沁@樣一絲一毫生活都不想受到影響的人,不應該結(jié)婚生子的。被傳統(tǒng)賢妻良母世俗傳統(tǒng),被周圍傳統(tǒng)風俗洗腦的林槿,彼時沒有意識到,這一切雖然向來如此,但是向來如此便是對的嗎?她從小和同齡男子接受了一樣的教育,勤學苦讀,不是為了這樣的將來。不結(jié)婚生子,她可以和男子一樣生活,一樣的和上學時期一樣和他們競爭,而且她從來沒有遜色過。她遠比很多人要優(yōu)秀??墒撬拖窈髞肀谎b入了另一個軌道和套子里,世俗意義上的女性,需要結(jié)婚嫁人生子,需要為人妻,為人母,為人媳婦,被套上了種種身份,沒有她自己。她個人的需求被排在了最后,她甚至都嫌少有姓名。這個世界有著巨大的割裂感,一部分讀書時候她接受的思想無比先進,可是一旦她套上妻子和母親的身份,在這個世界仿佛停留在封建的舊社會。所有的母親都這樣的,別人能生你為什不能,不就生個孩子嗎,是個女人都要生孩子,就你矯情。相夫教子,男主外女主內(nèi),向來如此。你不干誰干,照顧孩子本來就是女的責任。女的就是要勤快點,你不做家務誰做家務。我媽以前也這樣過來的。這些話語不知道聽了多少遍。就是這些壓彎了那些接受先進教育出來的林槿們,在推著她們一點點走向了不幸。
可是,想來如此,便是對的嗎?
時代在進步,為什么你們這些人的思想?yún)s要停在過去,寸步不想進步。
那些落在林槿過去冬日里的大雪,那些寒冷異常,將她推向天臺邊緣的每一片雪花,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幸好,將她從那一步邊緣的天涯拉回來的是她的母親,是母親的一個電話,是母親的幫助,是母親永遠徘徊在耳邊的那句我的兒啊。是母親見她落淚便妥協(xié),是母親為她想盡辦法的周全,是母親讓她走出大山,也是母親給了她歸途。是母親寄予的一切能量。她的母親,一個女子,她這么會愛一個人,擁有愛人的能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張桂梅校長,而于林槿來說,她的母親便是她的張桂梅。
就像現(xiàn)在能讓林槿擁有這樣自己的時刻,也是因為她有著替她承擔了犯下的錯誤后果的后盾啊。
讓她的冬日沒有死亡,將要迎來春日的希望。
而林槿希望,她自己可以成為一簇火,能為自己照亮前行的路,亦能為她愛的人。哪怕只是冬日里一點點的溫暖,只要溫吞著不熄滅,就等待吧,等待著春日的到來。
到家的時候門口路邊停著一輛車,車窗搖下來,是熟悉的面孔,林槿笑著打了一聲招呼:“任律師。”是幫助她離婚的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