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山莊內(nèi)從清晨的人聲鼎沸到傍晚的歌舞升平。一刻鐘也沒有停息下來。
與那位慕容家主分別后，老人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就隱去了身形，獨自一人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庭院。
與庭院外的景象截然不同，此地卻是難得的安靜。即便是這位道門掌教也不得不夸贊一句。
“好一個亂中取靜。”
青風(fēng)吹過，拂動老人的滿頭白發(fā)，老人整個人好似在這一瞬間溶于如水夜色之中，與周圍天地不分彼此內(nèi)外，身形渺渺，想來所謂天人合一，不外如是。
老人眼睛死死盯著不遠處躺坐在藤椅上的老頭。
見這位道人既已到來。那名老人也從藤椅上起身道：
“掌教真人故意泄露氣息，來我這里，不知有何貴干？”
老道玉真子卻是答非所問道：
“一甲子光陰，看來你還是沒有能夠走出那一步。”
老人一邊走一邊說
“我不是不能邁出那一步，而是不敢邁出那一步，畢竟我慕容山莊可沒有你道門這么大的家業(yè)。可不夠朝廷查抄的。畢竟當年完顏老冉的前車之鑒猶在眼前，不可不察呀?！?p> 老人本還有話要與這位牛鼻子老道說的，可聽到接下來的話后老人一時間竟是不知該說些什么。
“你那老伙計死了?！?p> 這位慕容老祖聽后一個踉蹌從剛坐上的藤椅上滾了下來。
“干他娘的，老了老了竟然還敢有人來太歲頭上動土，我想你牛鼻子不會只是來與我說這個的吧？！”
老道玉真子笑道：“自然不是，我收了個徒兒，是那老家伙的孫兒，一些老鼠妒賢嫉能，想要讓他胎死腹中。你可愿意與陪我這個老骨頭走一趟玄教祖庭？”
老人沉思片刻后道：“我看看那孩子?！?p> 另一邊，一座演武場內(nèi)一道倩影手持長劍，與另外一位男子斗的有來有回。
李紫皓與蘇詩雨站在不遠處看著場內(nèi)的局勢變化。
那位正在比試的女子乃是慕容家子女，也是慕容正徳最小的女兒，名叫慕容金玲。
慕容金玲與蘇詩雨不是姐妹勝似姐妹。
此次蘇詩雨來慕容山莊的主要目的就是約自己這位妹妹去自己落雪山莊賞雪茗茶。代表蘇家來祝壽則是其次。
只是不曾想會遇上身旁這位。
慕容金玲一式“燕過回廊”。就將對面男子震飛出去。瞧那男子沒了動靜就一蹦一跳朝著自己蘇姐姐而來。
慕容金玲老早就瞧見了自己蘇姐姐在這里，不過讓她意外的則是一旁這位年紀輕輕就白了頭發(fā)的男子。
這古靈精怪的女子朝著蘇詩雨先是使了個眼色，似是在問此人是誰？
蘇詩雨笑了笑，并沒有回答。
“我莊上今年最新釀的果子酒已經(jīng)都差不多好了。所以特來請妹妹前去。”
慕容金玲大大咧咧將劍收起后小頭點的跟小雞啄米一般。
不料蘇詩雨下一句話就讓慕容金玲有些手足無措了。
“不知李公子可愿一同前去？”
“若是時間來得及，在下會考慮的，可否告知地址?！?p> 慕容金玲頓時來了脾氣，指著李紫皓道：“你這人怎么這么不知…”
還沒等金玲說完，蘇詩雨就將對方的手拉了回去。
“不妨事的，畢竟正事要緊，若是有時間，李公子只管來云州煮酒城西六十里外的落雪山莊。”
“多謝”李紫皓只是以二字回復(fù)。
一位老管家來到三人身前。
“李公子，我家老主人有請?！?p> 慕容金玲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蘇姐姐為什么要對這人這般客氣？劉老總管為什么要來叫這人？
蘇詩雨自然將慕容金玲一臉呆樣看在眼里，笑道：
“有這時間想這些，還不......
……………
李紫皓在這位老總管的陪同下來到了一處朱紅長廊。
長廊一眼望不到盡頭，廊柱之間大紅的燈籠成排掛起，猩紅的光線散落在黑色的亮漆上面，紅與黑交織，愈發(fā)顯得庭院深深。
李紫皓看著眼前向著遠處延伸而去的長廊陷入了沉思。
短短半年不到的時間，李家就從安穩(wěn)富貴到了如今風(fēng)雨飄搖，望不到盡頭，正如他不知道要走多遠才能真正撥開云霧終見月。
小時候的他就知道只要爺爺在，李家就翻不出什么波浪，如今爺爺隨著大哥離去，他竟一時間覺得自己身邊竟是無一人能夠依靠。也只得靠自己了。
背后一雙無形的大手掌控著一切，自己大哥李紫煜的死，爺爺?shù)乃浪坪醵荚诒黄洳倏兀瓦B他也險些死在其中。這雙巨手擋住了他所有的光亮。
他要么被這雙巨手壓死，要么就將這雙巨手推倒，當然，他也可以向后退出去，茍且偷生。不再去掙什么蘇家小姐。不再去管什么天下大勢，也不再去想家人的生死。
恍惚之間，仿佛有兩條路在李紫皓的腳下分開，越行越遠。
李紫皓沉默片刻，默念一聲，邁步走上了那條黑紅相間的道路。
若是在這種事情上猶豫，那他就不是李紫皓了。
跟在李紫皓身后的老總管看著眼前的男子一步步走入這朱紅長廊，一陣唏噓感慨。
當真是物是人非！
不知是不是緣分，老總管從第一次見到這位李家少主開始，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這位少主一定可以繼承李老前輩的衣缽，不單單因為他是掌教真人看中的人，而是因為他身上有一種氣，老人也不知該怎么形容，直到李紫皓走遠后，老人才偶然知道了那句自己一直想說卻說不出來的話語，那句話叫“每逢大事有靜氣，不信今時無古賢。”
朱紅長廊盡頭就是庭院，這座偏院名為清靜居，只接待貴客，這么多年來，來過道門全真、佛門高僧、儒門名士、當朝公卿、領(lǐng)兵武將，林林總總近百人。這百余人中，拋開已經(jīng)有的武學(xué)修為的不說，完全不受影響的不過一手之數(shù)，這年輕人連一品境界都未曾踏足，竟然有這份心性？
老總管不由得重新打量眼前的這位年輕人。老人記住了這個或許以后能夠名動天下的名字。
當年魔教教主花無君南下中原時，曾走過這條路。
當時還沒有卸任首輔之位的上代儒家魁首江陵先生走過這條路。
佛門主持正月禪師走過。
如今的燕云幽三洲的話事人蘇麟同樣走過。
李紫皓的爺爺同樣走過這條長廊。
這些人無一不是有能力攪動天下大勢的真正大人物，現(xiàn)在這個名叫李紫皓的年輕人也走過了。
今后的他又能否達到這些人的高度呢？
清靜居內(nèi)，慕容燕鸞與道門掌教玉真子相對而坐。
不多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慕容燕鸞語氣隨和道：“進。”
李紫皓躬身施禮道：
“慕容先生，師父”
兩名垂暮之年的老人看著眼前這位年輕人，一陣唏噓。
慕容燕鸞微微點頭回應(yīng)，算是給了李紫皓一個臺階。
玉真子看著李紫皓輕聲笑道：“皓塵，你們都還年輕，以后的路還長著呢。這個世道，如今是我們這些老朽的，可明兒就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了。
你爺爺當年還未武道通神時與你這位慕容前輩可沒少做“江湖豪事”，從這輩說來你也該多是走動才是。”
似是聽到“江湖豪事”四個字眼，慕容燕鸞眼皮微跳，輕咳了一聲。對此只是微笑不語，玉真子這番意有所指，老伙計與自己是一輩人，倒也勉強說得過去。至于李紫皓這個后輩，雖然暫時看不出端倪，但能入得玉真子的法眼，又是老伙計的后人，有這份香火情在，他慕容燕鸞就是再不近人情也該幫幫這位年輕人的，就如今看來不會差到哪里去。
玉真子指了指李紫皓，緩緩說道：“慕容山莊和李家以后一起的路會很長很長，你爺爺既已駕鶴西去，以后再跟慕容前輩談這些誅心之言的人，就是你了?！?p> 慕容燕鸞對此沒有否認，開口道：
“如今想想，當年那個一拳打爛我慕容山莊牌坊樓的李家小子已經(jīng)走了，而我也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一個人老了，就總是喜歡思量這些身后事情，你是世家走出來的，知道所謂世家高閥到底是怎么回事，尋常世家也好，還是皇室王侯也罷，歸根結(jié)底還是一個家字，做少爺?shù)臅r候，等著老爺子給你鋪路，做了老爺，再給自己兒子鋪路，一輩又一輩就這么傳下來，宗門也是如此。你能否傳承你爺爺?shù)囊吕徱茨愕谋臼??！?p> ………
這場書房深談一直持續(xù)到寅時，李紫皓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旁聽，并不插話。從書房出來后，師徒兩人在老總管的帶領(lǐng)下去了住處。
走過那條長長的黑廊時，玉真子緩緩說道：“是不是覺得這條長廊有些蹊蹺？這其實是個陣法，是當年道門前輩留下的，挺有意思，起初我想讓你一起去書房，但是慕容燕鸞不同意，所以我們兩人就打了個賭，你若能走過這條長廊，慕容燕鸞便同意你去書房，結(jié)果你也沒給為師丟臉，讓這位慕容老小子著實吃了一驚?！?p> “男人最重要的地方是哪里？不是臥房，是書房，所以今天慕容燕鸞同意讓你進他的書房，言外之意就是認可你了，雖說有看你爺爺和我面子的原因，但也是在提前積攢與你這個晚輩的香火情分，若是有朝一日你真能接替你爺爺?shù)奈蛔?，那么這份早年的香火情分就顯得尤為厚重了?！?p> 李紫皓默默點頭。
玉真子看著身旁這位徒弟開口道：
“前人的香火情分固然重要，可以后的路還得靠你自己去走，而且這條路很不好走，也很長，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完，想要走得輕松一些，除了堅韌，還要有眼中見識、胸中格局和心中城府，這三點，你的城府在同輩人中已經(jīng)算是不錯，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缺少的是見識和格局，這兩點一般而言都是相互依存的，有見識才能有格局，這不是為師帶你四處走走就算完事，總得來說，除了讀萬卷書和行萬里路，還要你去思量，去求變，這是天生的，強求不來?！?p> 李紫皓認真聽完后記在心里。
“徒兒謹記?！?p> “你想做人上之人，這很好，為師最討厭有些人小小年紀就說什么閑云野鶴、隱居江湖的屁話，這世上從來都沒有逍遙人，想要逍遙，你得先把這個世道踩在腳底下，那樣你便是真逍遙了。
沉下心來慢慢熬吧，熬著熬著就出頭了，就像踩著別人上位，若是哪一天，你發(fā)現(xiàn)前面再無人可踩時，那你就真的是人上人了。”
李紫皓重重點頭，并無言語。
這一晚，師徒兩人談了許久，這位道門掌教喝了兩壺酒，雖然神態(tài)依舊是平靜淡然，但是卻怎么也遮掩不住那股子老來寂寥的蕭索和落寞。
玉真子甚至談起了夫妻之道，感慨道：“娶妻當娶賢，納妾才納愛。你如果想做一番事情，娶妻很重要。三大親族，父族、母族和妻族，你出生世家林立的安水李氏，其家族可謂是富貴二字皆是占了，如今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妻族是重中之重。正所謂孤木難支，當年的崔皇正是因為娶了草原王的女兒，才有了起家的資本，大楚皇帝尚且如此，你又如何能免俗？所以你要娶一個能做助力的妻子。”
“能做助力的女子又分為兩種，一種是其本身，另外一種是其家世，總得來說，你若是世家子弟便取前者，否則就取后者?！?p> 接下來，玉真子又給李紫皓講了許多舊人舊事，有他自己親身經(jīng)歷的，也有是他見到的，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