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從被救起的那一剎那就在想,自己到底是憑什么才獲得這一切。
命運是個多么神奇的東西,它虛無縹緲遙不可及,但卻又無形之中影響著多元宇宙每一位生靈。在命運雙子神的注視下,幸運與厄運都如影隨形。厄運女神的詭笑使本該在溫暖龍巢內(nèi)長大的小金龍成了巫妖卑賤的實驗材料,連擊敗敵人的力量都來自這宇宙最不可饒恕的罪惡;但幸運女神隨之而來的微笑讓薇薇安成為十幾條雛龍中唯一活下來的那個幸運兒,甚至被時光龍溫菲爾德救起,前途自此一片光明。
他們給予的愛令薇薇安感到溫暖,但同時也有帶來無邊的迷茫和恐懼,以至于她覺得那關(guān)懷更像是出于憐憫,對她靈魂缺陷的憐憫。
作為一條出生僅數(shù)月的雛龍,薇薇安的思維本不該如此沉重。她蜷起身子,讓自己慢慢沉入魔法藥劑中。
………………
“她的情緒并不穩(wěn)定。”格蘭德提醒道。
“是啊,我明白她在想什么,”化為龍人形態(tài)的溫菲爾德調(diào)試著藥劑的濃度,回答著,“‘免費的就是最貴的’,這句話刻在所有巨龍的傳承里,只可惜我們巨龍中的大多數(shù)太過狂傲貪婪,以至于常常忽視這句告誡。”
“她能意識到這一點,這很好?!?p> “債總是要還的,但我們畢竟也不是魔鬼對吧,我們可不會像那些應(yīng)該被吊路燈的家伙一樣壓榨什么‘剩余經(jīng)濟‘之類的東西。”
“薇薇安未來能創(chuàng)造的價值就算還百倍款也綽綽有余,所以說的好聽些,我們現(xiàn)在這叫投資?!?p> “你就這么肯定她?”格蘭德喚出塔靈為魔法管道充能,“倒不是我質(zhì)疑時光龍的眼力,但和無限的時間線比起來,我這浮空城超負荷運轉(zhuǎn)時的算力再乘以二十倍也不過滄海一粟?!?p> “有的時候,一些結(jié)果是必然的。畢竟薇薇安可是‘那位’的后裔啊?!?p> “克里斯?薇薇安?奧萊克桑德?!?p> “我信任的不全是薇薇安,而是她的真名?!?p> “英雄克里斯之名。”溫菲爾德的聲音在偌大空間里回蕩,格蘭德亦輕聲附和。
“她也許永遠無法抵達她先祖的高度,但她仍舊能夠以這殘破的,被污染的靈魂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傳說。”
………………
薇薇安做了一個夢。
夢里她的身軀幾近百米長,覆蓋整片天空的鎏焰吐息將無底深淵的血云都燒出一個難以愈合的大洞,無論是劣魔還是深淵領(lǐng)主,在這金色的火焰下身軀連同武器全部消失殆盡。她與諸神并肩作戰(zhàn),她雙翼覆蓋之處,聯(lián)軍為她歡呼,惡魔為之潰逃。
吟游詩人們稱呼她為“審判之火”,在那金色流火降臨的一剎那,無論是魔法還是刀光都失去色澤,一切罪惡皆無所遁形。
畫面一轉(zhuǎn),夢中的她和鉑金龍神巴哈姆特相談甚歡,在神國最中心的宮殿中,兩只巨獸隨意地坐著,宮殿外圍,巨龍靈魂轉(zhuǎn)化而成的神侍們在澄澈天空下自由飛翔,一如他們生前的模樣。
突然,毫無征兆地,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龍吟聲、鐘聲、水聲,全部都按下了暫停鍵。不只是聲音,時間都靜止了,飛翔的巨龍神侍們停在了半空、溪流濺起的水花被凍結(jié)住,除了巴哈姆特,無論什么東西都無法回應(yīng)薇薇安了。
“該醒了,奧萊克桑德。”巴哈姆特溫和地說。
“十多萬年了,你的回響也該平息怒火了?!?p> “看哪,你的后裔接過了你的衣缽。她很快就會成長起來,并成為這萬千燭火中最耀眼的一位?!?p> “愿你得享永恒安寧,龍族的英雄,克里斯?奧萊克桑德?!?p> ………………
“嘖,”格蘭德有些惱怒地放下手里的手術(shù)刀,“等我抓到那個該死的巫妖就把它干碎,一遍又一遍!”
“保持冷靜,情緒波動不利于靈魂手術(shù)。”溫菲爾德接過那柄可以輕易分割靈魂的特殊小刀,給自己上了個頭腦清明的增益法術(shù)。
“這巫妖看起來也不算擅長靈魂魔法,但就是這點最致命?,F(xiàn)在兩種靈魂完全糊在一起了,就像只吞了變形怪的史萊姆一樣,完全分不開?!?p> “如果薇薇安可以時刻保持清醒的話這說不定還是件好事,這樣的融合程度應(yīng)該夠她拿到部分深淵龍的傳承——開個玩笑。”
格蘭德收回方才的詫異目光,吩咐塔靈上調(diào)藥劑濃度,好讓薇薇安再多睡一會。
“就像腫瘤一樣,這些深淵龍靈魂若是強行撕下只會兩敗俱傷,那為何不如只去除一部分?留下一些不會造成大影響的。在血戰(zhàn)戰(zhàn)場的普通士兵就有類似的例子,被少量深淵魔氣污染后他們的戰(zhàn)斗本能變強,只是犧牲了部分理智?!?p> 溫菲爾德將手術(shù)刀還給格蘭德,臉湊近水槽觀察薇薇安凝華的靈魂,一邊答道:
“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深淵龍靈魂不能和普通的魔氣相提并論,我們需要風險最小的方案?!?p> “風險最小的方案我們已經(jīng)在做了,而且目前為止尚沒有任何變數(shù)出現(xiàn)。”格蘭德用那手術(shù)刀耍了個刀花,開始解決另一側(cè)的靈魂。
“現(xiàn)在有多少龍知道她的身份?”
“萊登和安納提不能算,我只告訴他們薇薇安有疾在身。維托里諾向鉑金龍神陛下祈禱過,所以我想應(yīng)該是三條?!?p> “那圣堂那邊情況如何?”
“行動帶隊的圣騎士克勞納默認那個逃進空間夾縫的小金龍死亡了,他們目前應(yīng)該還不知道?!?p> “至于巫妖……它已經(jīng)在埋骨之地中心了。埋骨之地就是亡靈生物的天堂,哪怕高階傳奇組隊進去也有全部隕落的風險?!?p> “格蘭德,你代表的是旅法師協(xié)會,所以你明面上不能被人看出要加入這次行動?!睖胤茽柕绿嵝训溃笆ヌ煤苡锌赡軐Υ似鹨尚?,他們想驗證薇薇安是否還活著和甕中捉鱉無異,如果他們發(fā)現(xiàn)真相并公開,我們的信譽會受到極大挑戰(zhàn)?!?p> “是啊,我明白。”格蘭德看起來有些沮喪,“被深淵意志污染的,除了那位曾經(jīng)的大天使長路西法,最后幾乎都被無害化處理了。”
格蘭德拿起旁邊的一個水晶球,里面的迷霧散去,露出附著球體內(nèi)部表面的金色光軌。她低唱著古老的咒語,令部分光軌脫離水晶球,在上方的空氣中將它們拆解,重新拼裝,然后覆蓋在薇薇安凝華的斑駁靈魂上。金色的光軌為這黑白交融的靈魂帶去了新的色彩,令它不再逸散,然后緩緩地拖拽著氣體般的靈魂向藥液中熟睡的薇薇安飄去。
“手術(shù)做完就趕緊離開吧,免得上面有眼睛?!备裉m德解除手術(shù)刀上附著的法術(shù),打開一道空間門,把所有的手術(shù)用具全部丟進去,除了塔靈沒人知道它們最后會去哪里。
“我覺得你想說的不是眼睛?!睖胤茽柕聫乃幰豪飺瞥鲛鞭卑?,撇了對方一眼。
“非得要我說這么清楚嗎?好吧?!?p> “你們可以快點走了,浮空城運轉(zhuǎn)要錢的!一天的開銷夠買你十座城堡了??!”
………………
在格蘭德要砍龍的目光里溫菲爾德帶著薇薇安“落荒而逃”,空間門閉合,格蘭德?lián)]了揮手解除兩龍的登陸權(quán)限,握著那個裝著深淵龍靈魂碎片的容器若有所思。
“這次是微笑還是詭笑?”許久,她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朝空無一物的面前問道。
“……汝已經(jīng)有答案了?!?p> 格蘭德再沒有回應(yīng)那道聲音,她知道聆聽過久會迷失方向。她傳送來到浮空城內(nèi)部的私人實驗室,這處巨大空間內(nèi)的布置比齒輪要塞的要更加豪華,古樸華麗的花紋在掛毯和桌角綻放,連每個試管都鑲了精金。實驗室內(nèi)部的四張長桌上,各種器材正忙活得熱火朝天,像是有許多無形的幽靈在為這浮空城的主人加工材料。格蘭德看也不看它們一眼,握著容器徑直走向?qū)嶒炇业淖钌钐?,那里有另一個空間。
穿過一道無形的屏障,眼前的世界霎時間破碎成萬千碎片,格蘭德只是繼續(xù)走,泰然自若。碎片剝離原本的色彩,化作純白磚石,飛速重組,路在格蘭德的腳下延伸,巨大的半身畫像像是浮石浮出水面那樣,在尚未平靜下來的磚石墻壁上顯現(xiàn)。畫像里的人神態(tài)各異,或男或女,有的手持教典,眉眼慈祥,有的持劍立誓,肅穆如冰,但他們無一例外都是金發(fā),頭頂?shù)墨F耳無論柔軟還是堅硬都是和格蘭德一樣的貓科尖耳。格蘭德懷抱著容器,微微低垂著頭,步伐緩慢卻堅定。
宛若朝圣。
在這純白走廊的盡頭,一道大門攔住了格蘭德的去路,也許是因為時間的流逝,這道巨大的門早已破爛不堪,唯有石縫間裸露出的精密齒輪和枝杈般的管道可以看出它曾經(jīng)是個多么輝煌的造物。門后似乎關(guān)押了什么極為可怖的東西,不斷地震顫著,上方石塊間的粉末簌簌落下。格蘭德用自己的刺劍劃開皮膚,讓血滴落在石門上鑲嵌的空沙漏里。作為全多元宇宙的強者之一,這樣的傷口對她來說本可以很快愈合,但血就是流個不停,直到滴滿半個沙漏。
盛著血的沙漏翻轉(zhuǎn),格蘭德的血成了這道大門的鑰匙,無數(shù)只石膏般的人類手臂伸過來,攀附在門縫上,為格蘭德打開大門。當門后的第一道光照過來時,低語聲消失了。格蘭德抱著容器快步走入。
與之前的私人實驗室相比,格蘭德現(xiàn)在所在的這個空間無疑簡陋很多,就像從帝國皇帝的寢宮突然來到城市角落的街頭小巷一樣。這個純白的房間一眼看去不算寬敞,但高度極高,房間中央只有一張長桌,但所有的實驗器材都齊全,兩個巨大的灰色空間儲物柜沉默地立于墻邊,頂部幾乎頂?shù)桨倜赘叩奶旎ò?。這里是格蘭德小姐浮空城內(nèi)唯一一處不在塔靈監(jiān)管范圍內(nèi)的空間,同樣也只有格蘭德一人知道此處存在。
格蘭德來到實驗長桌前,器材幾乎堆滿了整個桌面,但唯獨避開了一片空地,在那潔白桌面上,畫著一個繁復的金色紋章。那是一個代表“無限”的符號,鑲嵌在代表“理智”的幾何圖案內(nèi),在它們之外,太陽睜開一只全知之眼,灑下萬丈輝光,籠罩下方宏偉的巨大城市。
見格蘭德到來,灰色的空間儲物柜上睜開無數(shù)只眼睛,壓迫感猶如海潮般咆哮著涌來,格蘭德不卑不亢地回以平靜目光。對視持續(xù)了片刻,在確認來者后眼睛們?nèi)奸]上,沉寂了下去。儲物柜表面的光輝一閃而過,幾本古舊但保存得很好的書籍從自動打開的柜子里飛了出來。
“放心,放心,我?guī)砹宋羧諗橙说幕昶?。以格蘭德之名,我會守護帝國的榮光。”她安撫著不斷顫抖的古籍。
“哪怕這輝煌皇朝只剩我一人?!?p> 格蘭德放下容器和書,但沒有立即開始實驗,相反,她離開了長桌,臉上帶著些落寞的笑。張開嘴,吐出的不是往日被精心編織的咒語,而是一首歌。
一首不知用什么語言作成的歌,像精靈語那樣優(yōu)美,像海族語那樣深邃,猶如夏日的星河。當?shù)谝粋€音節(jié)落下時,這密閉空間內(nèi)所有的魔法元素都立即活躍起來。
“?家鄉(xiāng)的戰(zhàn)士們啊請聽我唱?”
“?在那世界屋脊的足跡下坐落著我們的王城?”
“?王城啊王城,我們的因涅塔拉斯?”
“?勇敢的戰(zhàn)士們啊請聽我唱?”
“?在那目光盡頭的蒼穹上隱藏著我們的敵人?”
“?敵人啊敵人,世界的遺恨與罪惡?”
“?行于幽谷而不懼黑暗,戰(zhàn)于荊棘而不畏苦難?”
“?在那因涅塔拉斯,有宏偉城市和永恒的狂歡?”
“?在那因涅塔拉斯,愛人與皇帝等著我們凱旋?”
“?在那永恒之城因涅塔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