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拾肆：白，樸素的

　　當(dāng)白在雪地里發(fā)現(xiàn)她時，雪都快將她埋個大半了。

　　那時，雪正直群魔亂舞之際，天空仿佛在下一場潔白的葬禮。

　　自從找到了她，他的內(nèi)心就平靜地毫無波瀾，拖著裝著兩個人的羽絨衣，深深淺淺地跋涉著。

　　爐灶的鐵鍋里有水煮著米，爐灶里的火焰烤著兩個雪人，烤著這間小廚房。

　　這間小廚房是白的家，角落那原本鋪著席稻草的地方是他的睡處。如今那批稻草墊在了和雪天搏斗的兩位勇士的身下，這成了大概它們有生以來最光榮的一件事。現(xiàn)在，那兒還剩一盆孤零零的小蔥。

　　那天，白的廚房的小窗被“吭吭”敲了兩聲，等到白推開窗子，卻是在窗臺下發(fā)現(xiàn)了盤腿坐著的她，手里捧著一罐蒜苗，似乎還在竊竊私語著什么。白不好打攪。

　　一會兒后她才仿佛意識到頭頂上白的存在，或是，才有精力去意識。

　　她仰起頭，沖著白，傻呵呵地笑，然后起身，將那罐蒜苗推到白跟前。從那一刻開始，就好像和蒜苗精準(zhǔn)地劃清了界限，不再看它，不再碰它。

　　白哭笑不得，他說怎么后院那堆向來精準(zhǔn)供應(yīng)的瓦罐蔥最近突然供不應(yīng)求了呢！

　　他將原本想探向她腦袋的手改道去騷了騷那幾根蔥，以示對禮物的友好和歡迎。

　　白還沒來得及給她蒸出包子，她又不見了。

　　那以后，她時不時會來。掛在窗臺上，每次都對那罐蔥敬而遠(yuǎn)之，看向他時也目不斜視，表現(xiàn)出涇渭分明的樣子。

　　就只是那么眸色靜靜地看著白做菜時的一舉一動，有時還能以神奇的姿勢打起了盹。

　　白也無所謂，只是那扇小窗開著，他就很開心。

　　每次白分給她食物，她都異常欣喜。哪怕一早就被知會了這是給她做的，而且她也全程見證了食物的誕生，哪怕前一秒還無精打采、意興闌珊，一旦食物被擺上了她的面前，她就連哪怕耳朵尖都會露出欣喜的模樣。

　　定是要把屬于她的食物上上下下來來回回看了個無數(shù)次的，其間，卻只是潦草地用眼神表揚了一下廚師。

　　到了吃的時候，她又變得異常的嚴(yán)肅。默不作聲一口一口地慢慢咀嚼，神情堅毅，心無旁騖。從一開始，白就意識到了，她是和食物曾經(jīng)有過過節(jié)的人。而和解，總是艱難，所以她才這么小心、認(rèn)真。

　　當(dāng)白又一次潛入那家以栗子蛋糕出名的高級西點店，請客人們品嘗他的小豬包子時，又一次他被服務(wù)員被連人帶東西給請了出來。包子被甩到了地上，臟了。

　　白愣了會兒，然后，他發(fā)現(xiàn)有一個比他還亂糟糟的女生，反射弧比他還長?？粗訒r，面上帶著冷漠，看他時，仿佛在詢問。

　　白以為她是在饞包子，因為她的境遇看起來似乎比自己要慘，于是理所當(dāng)然，趕緊把手里還有的兩個包子遞到她面前。

　　是沒想到，她的神情霎時退卻了。猶豫了一下，小心接去包子，仿佛領(lǐng)到了燙手山芋一般無所適從。白突然明白了什么。

　　倏爾，她的神情卻又亮了，仔仔細(xì)細(xì)將手掌上被強制瘦身轉(zhuǎn)型的小豬端詳了個遍，又緊張地看向他。

　　白看她看得愣愣的，回過神來，意識到她的眼神問：“它們給我……小豬同意嗎？”

　　白趕忙點頭。

　　她于是又欣喜又憂愁地，繼續(xù)和兩只小豬沉默地交流著。

　　“它們涼了……”白忍不住提醒道。

　　……

　　那以后，白就迷戀上了她吃東西的模樣。

　　后來，白被招進了一家小餐館，有了自己被隔離出的小廚房。還有了一小片菜園。

　　白需要做的，就是每天按時準(zhǔn)備好需要的菜品。他所會做的，也只是安安靜靜做菜。

　　白會很認(rèn)真地做所有菜，卻只在給她準(zhǔn)備食物時變得愉快。

　　不再被需要而依舊存在的食物就是罪惡。它們無力與時間對抗，最終就會露出令人厭惡且失望的形象。

　　時常，白也需要面對這些罪惡。他感到無辜。

　　在白閉著眼睛咬著牙，“手起刀落罪惡倒”的幾天后，白看到她在榕樹下擺了一圈碟子，將“無辜”的“罪惡”分揀倒每個碟子里去。不一會兒，不知哪來的貓貓狗狗就出來將她團團圍住了。如同見利忘義的小人一般，她被擠了出來，她也很開心的站在白的旁邊。物，以類聚。

　　既然小動物們有自己開心的生活，那人們還是不要去打擾好了，人們也有自己開心的生活。

　　白念念不忘著她的身體曾與食物的過節(jié)，斤斤計較著她對食物的反應(yīng)，因此無時無刻不牽腸掛肚。

　　現(xiàn)在，小豬包又快要出鍋了，米香在屋里彌漫。

　　白捧著那盆綠油油的蔥，她究竟什么時候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