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三十六年的立冬不知不覺打身邊經(jīng)過,天氣一下子就陰冷了許多。毋恿因偶感風寒,上下甚覺不適,加之窩在家中兩日,心情自然煩悶得很,于是,他打算到街上溜達溜達,一來散散心,二來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帽子買一頂,以備冬日御寒之用。
毋恿背著手,渡著方步,悠閑地來到一條小街。因為天氣轉冷的緣故,逛街的人與往日相比實在少得可憐。他轉過一個街角,遠遠望去,忽見一個店面高掛招牌,上書“烏紗帽專賣店”,毋恿竊笑,真不愧是買賣人,為了招徠顧客,什么招數(shù)都敢用,想來,這也是利用人們喜歡獵奇的心理吧!
毋恿邁步走進這家店鋪大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各種款式的帽子陳列于貨架之上,時尚又美觀。但真正吸引毋恿注意的,卻是側面的一個貨架,那上面擺放著戲劇中常見的各種烏紗帽,而且,每款帽子下面都標有詳細的官階。
毋恿正在端詳之際,一人湊上來搭訕:“本人是這個店鋪的老板,請問有什么可以為先生您效勞的?”毋恿轉頭看那人時,見他個子不高,頭發(fā)稀疏,眉毛卻有些長,齙牙,年紀約莫四十上下,正滿臉堆笑的站在旁邊。
毋恿笑道:“哈哈!您好,真是不錯的生意經(jīng)??!”
店鋪老板答曰:“見笑了,這不過是為了招徠顧客,使用的一點小小伎倆罷了。”
毋恿對那些烏紗帽端詳了一會,顯出若有所思的樣子,并不易覺察地發(fā)出一聲嘆息。店鋪老板說道:“看先生的氣質神態(tài),多半是在衙門中行走的人吧?”
毋恿笑答道:“不愧是精明的生意人,真是好眼力!”
店鋪老板遂殷勤說道:“嘿嘿!慚愧。先生如不嫌棄,請到內室小坐,我有上好的香茗招待貴客?!?p> 毋恿逛得似乎有些累了,見店鋪老板如此熱情,說聲“討擾了!”便緊隨其后,進了內室。這內室的布設極為雅致,墻面上的幾幅字畫雖不知出自誰手,但一看便知是不俗之作,房中間擺放著一張花梨木小幾,一對太師椅各置一邊,做工漆面都十分考究。
二人落座之后,店鋪老板用一把式樣別致的紫砂小壺將毋恿面前的杯子倒?jié)M,說:“請用茶。”
“謝謝!”
“現(xiàn)如今,衙門也不好混吶!”店鋪老板呷了一口茶,說道。
“誰說不是呢,沒有背景,要想升遷,堪比登天呀!”
兩人又嘮了一些閑話。店鋪老板放下手中的茶杯,打開身側后的一個箱子,取出一本手抄的小冊子,遞到毋恿面前,有些神秘地說道:“先生請看看這個?!?p> 毋恿接過來,打開一看,見上面清晰地羅列著各種職位,并且在對應的職位后面都有一個價碼,便不無疑惑地問道:“這是?”
店鋪老板說:“實不相瞞,我這店鋪‘烏紗帽’的招牌也不是隨便掛的,鋪面雖小,但背景卻極為深厚。不像擺在外間的那些個,這小冊子上列出的可都是貨真價實的烏紗帽。”“哦?難不成這也是拿來……?”“說得正是!這上面記錄的乃是當下一些部門的空缺,有的位階雖相同,但含金量卻大相徑庭,那些被稱作肥缺美差的自然是價格不菲了?!?p> 聽店鋪老板這么一說,毋恿眼前一亮,遂認認真真地翻看起來,其中有一條引起了他的注意,自己供職部門的一個空缺竟然也赫然在列,那可是毋恿覬覦已久的,但苦于沒有門路,也只有想想的份兒了。如今送上門來,心下自然歡喜,但一看后面的價碼,便微微皺起了眉頭。
店鋪老板似乎揣測到了毋恿的心思,道:“老話說得好啊!好貨不便宜,便宜沒好貨。這個價碼雖然貴些,但想想上任之后,短時間就會有驚人的回報,與花的那點兒錢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聽店鋪老板如是說,毋恿不免心動起來,但他依舊平靜地說道:“乍一看,您這小店很難同背景深厚掛起鉤來,現(xiàn)如今騙子滿街都是,這種小把戲誰又會相信呢?”
店鋪老板微微一笑,泰然應道:“這本來就是信則有不信則無的事兒,勉強不來的!不過,說起某某人來,想必先生是認得的吧?”
毋恿道:“那當然,誰不認識呢!聽上去如雷貫耳啊!”“哈哈!不瞞您說,他就是在下的親姐夫?!薄芭叮吭瓉砣绱?,哎呀!失敬,失敬!”
店鋪老板眸子中掠過一絲狡黠的神色,說道:“您再看看冊子上打了紅勾的,都是已經(jīng)脫手的?!蔽阌量戳藥讞l,聯(lián)想到平日里得到的訊息,確實有幾個部門的職位是新近任命的。事情進展到這里,毋恿已經(jīng)有七八分相信店鋪老板的話了。
“難道就不能打個折什么的嗎?”“很難!您知道,但凡這種事,會有許多關節(jié)需要疏通,即便是我親姐夫一句話,下面辦事的人也是不能白忙活的。再說,這種肥缺永遠不會爛在手里,之所以還空著,只不過是待價而沽罷了,您說是嗎?”“此話有理,不過,一時也拿不出這許多錢來呀!”“好說,如果有誠意,先湊一半,算是先期打點的資費,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先生您意下如何?”毋恿喜道:“好啊好??!看您也是個爽快之人,等事成之后,我自然不會虧待您?!闭f著站起身,邊往外走邊道:“我馬上回去籌辦,您就等我的消息好了?!?p> 與“烏紗帽專賣店”的老板辭別之后,毋恿忙活開了。他先是做通了內人的工作,將幾個折子里的錢悉數(shù)取出,因為還差一些,又將內人的金銀首飾典當?shù)牡洚?、變賣的變賣。錢是湊足了,但在出手之前,毋恿還是多了一個心眼兒,他專門托人打聽,那個店鋪老板所提及的“親姐夫”到底有沒有小舅子,在得到確定答復之后,毋恿完全放了心。他匆匆將錢送到“烏紗帽專賣店”,并親自交到了老板手中。毋恿還有心讓他寫個憑據(jù)呢,但一想辦這種事情哪有寫收條的?還是按道上的規(guī)矩辦吧,所以,到底沒有說出口。
毋恿辦完事后,長噓了一口氣,把心放的寬寬的,只等任命狀下來,好風風光光的走馬上任。
一段時間后的一天,毋恿一位要好的同仁在走廊中與他相遇,湊上前來神秘兮兮地說:“告訴你一件大事,是有關那個肥缺任命的……”毋恿一聽,就覺得心要跳出了嗓子眼兒,臉也像喝了四兩二鍋頭一樣直發(fā)燙,心語道:“終于等到這一天了,啊哈哈!幸福?。≡趺催@樣快就降臨到我的頭上了呢!”
“干嗎呢?激動啥?好像任命的是你似的!”要好的同仁這樣說。
“那是誰?”毋恿這一聲聽上去有點兒歇斯底里,著實把他要好的同仁嚇了一跳。
“你……你今兒發(fā)什么神經(jīng)?!”要好的同仁責怪道,接著,他瞅瞅四下無人,便湊到毋恿耳邊,把聲音壓得極低,“原來給大老板當秘書的那個?!?p> “我……我我……”
這一刻,毋恿震怒了!他撇下那位要好的同仁,急轉身,瘋也似的跑出辦公大樓,目標極其明確地,向著那個“烏紗帽專賣店”跑去。他此時忘記了騎車,也忘記了打的,甚至,連巴士也想不起來乘坐,他,只是一個勁兒的向前瘋跑……瘋跑……
后來才知曉,那位“烏紗帽專賣店”的老板,不過是個江湖騙子而已,是專門鋪設陷阱欺騙像毋恿這類人的。他們深諳此道,嗅覺靈敏,行蹤詭秘。而且,被騙者通常啞巴吃黃連有口說不出,真是讓人既恨又怕呀!
二零一零年十一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