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殿里一些事情正在悄悄發(fā)生，不管它們是什么，未來幾日或者整個未來會對聯(lián)盟甚至整個非自然能力界產(chǎn)生多大的影響，此時此刻都不關(guān)這個“集市”里的小商小販們?nèi)魏问?。那些氣定神閑的依然氣定神閑著，吆喝叫賣的仍然在叫賣吆喝，討價還價的還是執(zhí)著于討價還價。王小皮跟在葉孤舟身后，連滾帶爬：“哥哥誒——你慢點兒！等等我！”滑索原本可上可下，只是拉著滑索上去實在太慢，葉孤舟便使起他那身兒“功夫”，腳尖一點高空走滑索。
葉孤舟一個前空翻，單手觸地，立刻又跑起來。王小皮踩著滑索上來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趴在柵欄上還來不及喘上兩口，又拖著腿追上去。穿過稀疏的人群，葉孤舟終于在一個小攤前面停下來。他氣也有點兒喘不勻，眼睛卻死死盯著一個東西，伸手就要去拿。
“啪”！手被拍開。追上來的王小皮看到這一幕，破口就大罵：“你…你做鬼的生意??？！碰都不讓活人碰！”年過半百的老攤主把稀疏的眉毛一豎，喝道：“呵——人不大，嘴巴倒還挺厲害！老漢兒今天還就做鬼的生意，不做活人的生意，怎么地！”王小皮捏緊拳頭，一副正義斗士的模樣，還想要跟這人“斗”下去。葉孤舟及時把他往身后一擋，亮出他最招牌的笑容，說：“您別跟他一個小屁孩兒一般見識，我是來淘好寶貝的?！?p> 很難有人會不喜歡這么個帥氣、陽光、彬彬有禮的大男孩兒。攤主怒臉一抹，頓時樂呵呵起來，說：“看中哪個？挑！你這娃懂事，老漢兒我可以給你少點兒錢?！薄斑@個、這個、這個…”葉孤舟不停地用手指，看得身后的王小皮不禁張大嘴巴?！斑€有這個這個、這個——都不要！”可憐小皮差點兒吐出一口血。葉孤舟神神秘秘地說：“我要你藏起來的那個！”攤主笑瞇瞇地看著他，捋捋并不存在的胡子：“小兄弟，有點兒本事。”一句尚算中肯的評價。攤主慢慢彎下腰，從身后拎出一個黑色的包裹來，一層一層打開。
這個時候，四周圍注意到這邊動靜的人都不自主地湊過來。旁邊一個攤位的攤主瞧著老漢兒小心翼翼的樣子，說：“方老，什么東西??？這么寶貝…”方老嘿嘿一笑，并不作答。手底下最后一層布被揭開，一個小箱子露出來。“看起來也不怎么樣?！蓖跣∑惖饺~孤舟耳邊說，他心里仍有些憤憤的。
這確實是一個不怎么顯眼的箱子，而它也的確只是一個普通的箱子。方老從耳后掏出一把小鑰匙——這個小箱子竟然還有把鎖。人們像是等待一個天大的謎底一樣，幾乎屏氣凝神看著方老把那小鑰匙插進鎖孔里，一轉(zhuǎn)，“咔”的一聲，就要打開——
“慢著！”就在這時，葉孤舟突然伸手將箱子按住，說：“不用驗貨。這東西多少錢，我們掏?！薄靶⌒值堋狈嚼涎劬Σ[得幾乎只剩一條縫兒，“太自信可不是什么好事兒。”“我不是賭徒，我敢就這樣買自然有我的判斷?！狈嚼喜徽f話，沉吟一會兒，伸出五根手指頭。王小皮一看：“五十？”說著就要掏錢。在他眼里這么個破箱子頂天的也就值這個數(shù)兒。葉孤舟把他的手按住，轉(zhuǎn)頭問方老：“五千？”方老搖搖頭：“五萬?！?p> 王小皮暴跳，拉起葉孤舟就要走。人群也大嘩，多是認(rèn)為這個價格太高，他們都還沒看到里面的貨，也不知道什么東西能值這樣一個價。這在最底下那一層也不多見啊。葉孤舟對王小皮說：“相信我，相信我的判斷?！蓖跣∑ぐ察o下來，默默摸摸兜里的錢，看看那箱子，又看看葉孤舟，猶豫不決。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這一個才認(rèn)識沒多久的人——特別是在錢的這個問題上。才認(rèn)識不久——他想——是啊，確實是才認(rèn)識不久，他甚至開始困惑起來自己為什么會跟這么個才認(rèn)識不久的人說這么長時間的話，這簡直不是他王小皮的風(fēng)格！眼前這個人，抿著漂亮的唇，認(rèn)真地盯著自己。他有一雙很特別的眼睛，有時會變成墨綠色，雖然陰邪得可怕，卻讓他這張臉蛋兒更使人移不開眼。自己對他似乎特別感到親近，沒有緣由的，沒有一點兒懷疑的，像是見到久違的親人。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一見——
王小皮突然臉發(fā)燙、耳根子發(fā)紅，低下頭來。水滴耳墜一晃一晃的，有些迷亂。葉孤舟覺得眼前這個小子不知道為什么一下子變得拘謹(jǐn)起來，他低著頭，不看自己，說：“哥，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p> “葉孤舟”葉孤舟說，“‘一葉孤舟’的葉孤舟。”
“喔——好吧！五萬就五萬，我掏！”
就為一個“一見如故”，花我五萬塊——王小皮咬著牙一副很心疼的表情，從兜里摸出一個錢夾，抽出一張綠油油的紙幣來。葉孤舟看到這張紙幣的面值——五萬，原來是聯(lián)盟幣。話說，聯(lián)盟幣和人民幣怎么換算來著…
方老笑呵呵地說：“這才對嘛?！彼斐鲆浑p老手去一抽，抽不動。王小皮用兩根手指死死捏著。他再一拽，還是不動。方老朝天翻起一雙渾濁的白眼，跟這個小子較起勁兒來，兩手并用。王小皮也不甘示弱，兩人都拼命把錢往自己這邊兒扯，那張綠油油的五萬繃得緊緊的，看得一眾人心驚肉跳。
事實證明，姜還是老的辣。方老也不顧長輩形象，撅嘴過來就要咬，嚇得王小皮一下子抽回手。于是錢自然落到方老手里。葉孤舟無可奈何地重新把箱子包裹起來，拽起王小皮離開。王小皮不甘地嘟嘟囔囔：“要是你剛才殺掉那個陸九原，拿走那兩百萬，我們現(xiàn)在就是有錢人，怎么可能為這點兒小錢…”葉孤舟猛地頓住腳，轉(zhuǎn)過身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說：“一條命就值兩百萬？”他這個表情實在有些嚇人。王小皮有點兒怯，但還是說：“兩百萬吶…用一條命換兩百萬，多劃算…”“那你的命呢？也就只值兩百萬？”“怎么可能？”他說，“我的命頂多值二十萬，不——頂多十萬。人命有貴有賤嘛，我這樣的人的命也就值這個價。這箱子就是我的半條命?！彼麤]有注意到葉孤舟越來越難看的臉色，說得愈加起勁兒，“但有些人就不同，他們的命可以值到一千萬、兩千萬…一個億…如果是哥你這樣的人的話，可以值兩個億，啊不！五個億！”他笑嘻嘻，自以為說得很精彩。
“誰教你這樣來衡量生命的？”王小皮答得理所當(dāng)然：“當(dāng)然要這樣來算！不用錢衡量那用什么衡量？看看那些戴面具的人就知道，我們就生活在這樣一個世界里，權(quán)力、金錢、地位、人情…不過聯(lián)盟比外面世界要好，這里還有榮譽、力量、智慧、真誠和忠誠?！彼劬α辆ЬУ?，說：“所以我們才要尋找救贖?！?p> “尋找…救贖？”葉孤舟一時有些愣?！皩ふ揖融H，其實聯(lián)盟里的每一個人都在尋找救贖，只是他們都還沒意識到?？墒莻髡f早已經(jīng)預(yù)見這事實——兩魂人在世上出現(xiàn)，我們將陷入無休止的混亂和殺戮，戰(zhàn)火將被挑起，行者即將現(xiàn)身，門將敞開，只有到達另一個世界，我們才能獲得救贖。我們要找到兩魂人，找到行者，找到另一個世界，然后獲得救贖，想想就知道，那是多么光明的未來啊…”
兩魂人。行者。救贖。
葉孤舟垂下眼睛，一言不發(fā)地走開。聯(lián)盟的人，這些非自然能力者。自己不也是非者中的一員嗎？我也需要——救贖么？
是什么在牽動他的思緒，冥冥中是什么力量把一切變得復(fù)雜難辨，然后重歸赤裸和蒼白…
“哥…哥——葉孤舟！”
葉孤舟腳尖一點飛身而下，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這樣的身手早已超越尋常意義上的“功夫”的范疇。他的身上有什么東西正在悄悄蘇醒，只是他自己未曾察覺。他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跑到那星羅棋布的湖泊里踏水而行，跑到青草地上躺一躺，又站起來往那黛色的群山跑去，往青白的天邊跑去，像是要跑到天的盡頭一樣，狂妄地、肆無忌憚地跑。葉孤舟手一翻，青箜劍漸漸成形。他手握青箜劍，揮起來、舞起來，青箜七十二式里那些紛亂的、似乎毫無章法的線條在他眼中漸漸清晰起來?！爸挥袚碛星囿韯Φ娜瞬趴吹枚！敝挥星囿韯Τ姓J(rèn)的主人才看得懂！
一招一式，渾然天成。青箜劍蠢蠢欲動，這把塵封已久的王者之劍已在覺醒。它要這山河崩，天地裂！
七十二式畢，葉孤舟撐著青箜旋身落地，劍尖三分沒入地底。他捂著胸口喘氣，終于是手一松，仰躺到地上。王小皮跑過來，不自覺地想摸一摸這把古樸的劍，然而手還沒觸到，就被劍勢生生震開。他翻掌一看，手心里竟有幾道裂痕，血滲出來，柔軟地疼。他默默握起拳頭，在葉孤舟身邊坐下，把頭埋在自己的臂彎里。良久，他悶悶地說：“我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氣。我覺得你跟我很親近，不管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訴你。你說什么，我都聽你的?！?p> 葉孤舟站起身來，拔出青箜，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我有眼睛，可以看；我有耳朵，可以聽。我不明白的，我可以思考。并不需要你告訴我。至于做什么…”他搖搖頭，“那更不需要?！彼涯怯貌及饋淼南渥尤咏o王小皮，往草地、往岱青的群山走去，聲音逆著風(fēng)傳來：“我突然想起我還要去找一個東西，你該往哪兒去就往哪兒去，該做什么就做什么。有緣…再見吧?！?p> 王小皮撇撇嘴，拎起他的箱子往回走。有緣再見？聯(lián)盟就這么大，再沒緣能沒緣到哪兒去？走到半路王小皮停下來，回頭去尋那個人，可葉孤舟早已連半個人影兒都不見，于是他只得嘆口氣，繼續(xù)往回走?！拔覒?yīng)該去找點兒事情做，掙點兒錢。”他這樣想著，嘴角上揚，又恢復(fù)成那個活蹦亂跳的王小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