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小嬋那一覺其實并沒有睡多久,她在上娛樂課時趕回去。彼時趙司已經(jīng)活蹦亂跳,臉上身上也洗得干干凈凈,不安分地坐在徐蕾身邊。趙小白偷偷伸手要去抓她桶里的爆米花,被徐蕾毫不客氣一掌拍開。他偷吃不成,坐在座位上邊搓手邊四處張望,一眼看到巫小嬋,就趕緊揮舞起雙臂以彰顯自己的存在。
屏幕上正播放著時下最新電影,眾人正看得酣暢,后面兩排同學(xué)被他這么一擋,立刻拿眼瞪他。忽明忽暗中,一雙雙小眼睛鏡子似的發(fā)亮。葉孤舟把他的肩膀按下來,他便只得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座位上,等巫小嬋也走到這邊坐下。他這才敢理直氣壯地從徐蕾桶里一掬就是一大捧爆米花,意思意思給巫小嬋遞幾顆,剩下的便都往自己嘴里送。徐蕾看不慣他那樣子,扭住他胳膊上一塊兒肉那么一擰。趙司痛得嗷嗷張嘴,又不敢發(fā)出聲來兒,只能使勁兒捂住自己嘴巴。這樣一來,他那一口爆米花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來,兩相對峙似的,著實僵持有好一陣兒,最后終于吐得滿地——可見徐蕾那一扭真沒手下留情。很自然的,課程結(jié)束之后,趙小白被罰打掃整個電影院。
徐蕾把眉一挑,說:“就知道跟你在一起沒好事兒?!鞭D(zhuǎn)身卻拿起掃帚來幫他。趙司嬉皮笑臉的,顯然打算把葉孤舟和巫小嬋也拖下來。怎料被徐蕾大小姐一個腦瓜兒崩過去:“小嬋大病初愈,你也好意思!”“愈沒愈還不知道呢!”趙司邊摸腦袋邊嘀咕,還拿眼偷瞧巫小嬋?!澳悄氵€說!”又是一個腦瓜兒崩兒。巫小嬋看得好笑又無奈,搖搖頭,說:“我沒事兒?!比藥缀跏峭瑫r可見地松口氣。
巫小嬋最終還是沒留下,自然,葉孤舟也跟她一起走。一路上,巫小嬋把事兒一五一十地告訴葉孤舟。一回到小店,巫小嬋就鉆進小店那些貨架間——當(dāng)然,這是真正的“時光小店”。約摸有一盞茶的工夫,她捧著個盒子出來。這個盒子跟葉孤舟以前見過的都不同,盒身漆黑如墨,更奇怪的是盒子上還纏著一條碧綠的藤蔓,沒有泥土卻攀纏不死。葉孤舟和聶瑤都坐直身子,不知道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
現(xiàn)在巫小嬋和葉孤舟都沒有刻意瞞著聶瑤做什么事,勉勉強強她也算是小店的一員,便沒有必要藏著掖著。巫小嬋在雕花的矮幾案前坐下來,手輕輕撫摸那藤蔓,它像有生命似的扭動起來,一會兒就縮得沒影兒。與此同時,兩根藤蔓慢慢頂開盒蓋,把里面的東西捧出來。藤蔓“手”的掌心里,兩條小蟲首尾相接,彎成一個圓環(huán)的形狀,半黑半白。細細一看,兩蟲的蟲尾還各有一根刺一樣的東西,相互插進對方的身體里。葉孤舟和聶瑤對視一眼,不由得同時感到一陣惡寒。巫小嬋似乎也受不太住,只看一眼便馬上移開視線,對葉孤舟說:“此二蟲你和杜諾一人一條,我把它們植進你們的身體里,你二人再各飲對方一杯血,這樣便可以讓你們在一段時間里百毒不侵?!?p> 聽完她的話,葉孤舟和聶瑤同時瞪大眼睛,不過瞪眼睛的意義稍有不同。聶瑤瞪的是要把這么惡心的蟲子植進身體里,那是得遭多大的罪!而葉孤舟所瞪,是聽出巫小嬋這話背后的意思?!半y道你不和我們一起去?”“嗯,”巫小嬋點點頭,說,“這法子只能兩個人用,杜諾肯定是要去的,而我,想讓你去‘看’些東西?!币粋€“看”字說得極妙,如落花點水,不留痕跡,只在葉孤舟心湖里激起圈圈漣漪,他知道這個“看”是什么意思。巫小嬋說:“我隱約覺得那小孩兒…有些危險,你得好好看看他身上到底有什么東西?!比~孤舟把盒子合上,收好。“明天你見著杜諾就立刻按我說的去做,這東西得在你們身體里養(yǎng)一段時間?!甭櫖幫榈乜聪蛉~孤舟,“養(yǎng)”——這巫小嬋也說得出來。葉孤舟其實也有點兒怵,純粹是被巫小嬋說的——這小妮子說話絲毫不懂得照顧別人的感受,但他面兒上并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的排斥,就好像巫小嬋說的用他的身體養(yǎng)蟲跟在菜園子里種棵菜沒什么區(qū)別。
“十天,植入后十天之內(nèi)必須要把它們?nèi)〕鰜?,否則…”“好!十天。”不知道那“否則”之后是什么讓人無法感到自在的后果,葉孤舟很明智地截斷她的話,“我們一定會在十天內(nèi)回來?!薄霸缛ピ缁??!蔽仔赛c點頭,又補一句,“我等你回來?!甭牭竭@句話,聶瑤嘴角勾起來,眼神小刷子一樣刷過巫小嬋和葉孤舟的臉。葉孤舟這回是真的笑出聲來。
這件事吩咐完,三人便各自回房洗洗睡,當(dāng)然,睡前巫小嬋和葉孤舟都不得不把家庭作業(yè)寫完。哦——家庭作業(yè),這真是一個遙遠的概念。巫小嬋握著筆,回想下午看的電影的一幕一幕,思考著電影評論到底該怎么寫呢。她稍微有點兒沮喪,準(zhǔn)備到聶瑤房里借電腦上網(wǎng)查一查。電腦原本最先是擺在客廳里的,這是從前竹音的習(xí)慣。
每次巫小嬋去小店,只要他有空,就愛招呼巫小嬋到客廳,拉她坐在電腦前聽她讀歷史故事。每每這時他就躺在一邊閉眼聽著。巫小嬋有時也有戲弄他的小心思,不過這通常不是行為上的戲弄,而是言語上的捉弄。她說:“我覺得這個樣子很像是——我是一個媽媽,在給兒子讀睡前故事?!敝褚糇饋?,把她的頭按在自己懷里,撓她癢癢:“你可真放肆!”不過后來有一次巫小嬋聽竹音講起:“這世間有一條規(guī)則——時間是不可逆的。過去就是過去,再無法挽得回來。有些東西能夠讓人回到過去,但那其實都不過是假象。沉溺于過去里的人永遠都只能活在虛幻里,觸摸不到真實。”是不是正是因為歷史屬于“過去”,是他無法掌控的東西,是連他也把握不了的、無能為力的東西,所以才讓他這么癡迷呢?
巫小嬋常常覺得竹音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圣人、隱士,但其實他也不能免俗?;钅敲炊嗄?,他終究還是一個凡人,覺得得不到的東西才有資格使他癡迷。
她最近常常想起竹音,自他走后,除最開始那幾天以外,還沒有一段時間像現(xiàn)在這樣,她腦子一有空子就回到以前那個小店,那時竹音是主人,而她是客??窗桑彩欠踩?,“過去的”才有資格讓她癡迷。
聶瑤來后,見巫小嬋和葉孤舟二人都不怎么用那電腦,便索性把它搬到自己房里去——她儼然已經(jīng)是這個房子的半個女主人。一聽到巫小嬋要寫作業(yè),她顯得很吃驚——在她的頭腦里根本就沒有“巫小嬋寫作業(yè)”這一概念。她知道巫小嬋念高中,常常也目送她穿著亞歷斯的學(xué)生制服、背個背包去上課,但她的腦子里是沒有“巫小嬋去上學(xué)”這一概念的。這就像小時候的你,對老師有著近乎對神一樣的崇拜,結(jié)果有一天你去上廁所,發(fā)現(xiàn)老師竟然也要拉屎。哦——這真是無法可想。聶瑤顯得異常興奮,熱心姐姐似的把巫小嬋拉到書桌前坐下,說:“來來來,這個我會,讓我指導(dǎo)指導(dǎo)你寫作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