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注意到咬到夏星的那只螂蟲爬了二十米后在墻角立即死掉了。
夏星昏迷了很多天，在這些日子里，楊望一直守在她身邊，給她偶爾喂一點點水，早晚為她擦去臉上的灰塵，和她說最近發(fā)生的事。
時間滴答往前走，在一分一秒間飛速流逝。十二天過去了，夏星還是沒有醒。
唐主任也會每天過來查看夏星的情況，這日，唐主任用醫(yī)療儀器測完她的身體狀況后，心中稍寬慰。
“唐主任，怎么樣？”
“不用太擔(dān)心，夏星會醒過來的，被螂蟲咬了一下，不至于馬上就沒命，等她醒過來了我們再觀察下她的身體狀況?！?p> 楊望滿臉愁緒，聲音略顯低沉，“她什么時候才能醒過來？我等急了。”
“再耐心等等，我還要去看看其他的感染者。”唐主任收拾好醫(yī)療設(shè)備，拍了拍楊望的肩膀，走了。
“夏星，你知道我在等你嗎？最近有越來越多的人遭遇了螂蟲的襲擊，感染程度一再加深，大家面上不說，但我看得出來，他們內(nèi)心的恐懼在與日俱增，我真的希望你早點醒過來，和我說說話……”
從太陽緩緩升起等到星光點綴夜空，楊望的眼睛幾乎片刻不離夏星，期間楊慕、沈行云、葉子、陸曉光等人都來看望過，葉子帶了三菜一湯一碗米飯放在桌上，楊望沒動過一口。
被攥在楊望手中的手指頭輕輕動了兩下，他一激靈立即叫出聲，“夏星！你醒了嗎？”
長時間的昏迷讓夏星的意識依舊徘徊在模糊的邊緣，她努力睜開眼，看清周圍的環(huán)境和眼前的人。
光亮進入眼睛，視線開始聚焦，楊望那張焦急又帶點欣喜的臉映入她的腦中。
輕咳了幾聲，嗓子還是有點干啞，“扶我坐起來?！?p> 照她說的做了，楊望把她柔弱的身體靠在自己的懷里，右手攬著她的上半身。
“我好害怕你醒不過來了，都是我的錯，不該同意帶你出去探險的，我沒保護好你。”
“哪有，沒有你我現(xiàn)在哪能躺在這里舒舒服服地睡覺呢？螂蟲咬了我，要不了我的命，我命大著呢，別擔(dān)心?！?p> “怎么會不擔(dān)心？你昏迷了多少天你知道嗎？每一天我都過得非常煎熬?！?p> 夏星抬手抱住他的腰，拍了拍他的背，“好啦，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沒事了，我好餓啊，能不能給我喂點飯？我也想喝點熱水?！?p> 吃完飯感覺身體的能量恢復(fù)過來了，昏迷期間，夏星能感受到身體內(nèi)的變化，與過渡發(fā)育期間產(chǎn)生的變化明顯不一樣，這一次出現(xiàn)了明顯的元素重構(gòu)，體內(nèi)激發(fā)出來了一種新的東西，它攜帶著過強的力量，以至于夏星需要努力控制身體的發(fā)育。
她有一個猜想，但不確定，需要找機會去驗證一下，“楊望，我……”
“怎么了？”
“沒事，我以后再和你說吧?！?p> “好，想說的時候再說，現(xiàn)在別想了，你需要好好休息?！睏钔p手握著夏星的手，放在唇邊感受她皮膚的溫度。
春季是蘇醒的季節(jié)，萬物將在冬季儲蓄的生機一一釋放出來，沙漠也難得地裝點上綠意。
與這盎然春意形成強烈對比的是噩耗一天一天接連傳來，無論是親近派還是獨居派，都面臨著巨大的危機，這一次，螂蟲的襲擊強度前所未有，以前是偶爾看見一兩只，現(xiàn)在卻變成了螂蟲群體高頻次出現(xiàn)在視野中。
醫(yī)學(xué)部的每一個人都精疲力盡，忙著給他人看病，還要給自己看病，他們的身體都快累垮了，為了親近派的整體發(fā)展，只能強撐著。
現(xiàn)有環(huán)境的變化讓兩派的氣氛都變得很緊張，獨居派加強了防護措施，野外服的制作衣料換成了透氣性更低的材質(zhì)，縮短了探險隊人員的規(guī)定探險時間，各帳篷之間的直線距離拉遠，安排巡查員管理每個人的行動范圍。
這個春天給人的心理感覺是死氣沉沉，仿佛隨時都會遭遇不幸，誰會想到，春天吹響的反而是死亡的號角。
夜色濃郁，風(fēng)穿過灌木叢、拂過沙粒的臉，在人耳邊呼呼作響。
夏星躺在楊望的懷里，被子把兩人的溫度鎖于其中，寒意侵襲時如猛獸從四方夾擊，一床薄被顯得毫無抵抗力，楊望將夏星摟的緊緊的，生怕她病上加病。
“別大聲說，現(xiàn)在時間很晚了，大家都睡了，明天再通知大家吧?！?p> “是啊，先別說出去，哎，這可怎么辦?。楷F(xiàn)在這情況……”
“后面這日子難過了……”
帳篷外傳來人群說話的聲音，聽不真切，混雜著急急的腳步聲，漸漸變小。
楊望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周圍有什么變動都會立即關(guān)注，雖然飄進耳朵的話只有幾句，可是他也猜到外面的人談?wù)摰目隙ú皇呛孟ⅰ?p> “他們在說什么？”夏星把頭從被子里探出來一點點，看著楊望的臉。
“我也沒聽清，明天問問吧?？焖?。”
“嗯，最近這幾天我覺得很慌，大家都看起來很疲憊，沒有一個人的臉上是掛著笑臉的，我很想努力給他們一個微笑，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也笑不出來?！?p> “困境會過去的，我們不會輕易死掉的。”
不管心理安慰對于現(xiàn)實實際情況有沒有作用，對于人的精神世界總歸有點幫助，人活著不能沒有期待和希望。
第二天醒來后，楊望剛好在路上撞見張洛，“張庭長？”
張洛整個人仿佛籠罩在烏云之下，不見一絲晴光，“待會要開會，先去吃早餐吧?！闭f完便徑直往前走了，似乎是要忙很重要的急事。
來吃早餐的人并不多，往日熱熱鬧鬧簇擁在一起互相夾菜的場景不復(fù)出現(xiàn)，稀稀拉拉來了幾個人，在長桌前吃了幾口面，盛上另一碗面捧著碗走了。
大會持續(xù)了兩小時，果然不是什么好消息，緊急狀態(tài)為一級的感染事件來臨了，重度感染人數(shù)比想象中的多。
連日連夜的操勞已使張洛白了幾根頭發(fā)，作為主事人，張洛努力鼓勵大家繼續(xù)堅持下去，他相信愿望的力量，他希望給每個人帶去信心。
“我不知道末日有沒有來臨，哪怕明天是末日，我們依舊要活好今天，哪怕今天是末日，我們依舊要活好這最后一秒。”
張洛說完這句話，有些人的眼角已不自覺地流下了眼淚，順著臉頰畫出一道河流。
人的身體其實與其他物件無異，如果使用久了便會壞，如果被外力破壞了便報廢，怎么修都不可能修好，總有壞掉的那天，壞了，便是無了。
螂蟲病毒對身體機能的破壞程度是日日漸增的，前半月大家談?wù)摰脑~是感染程度，轉(zhuǎn)瞬之間，現(xiàn)在大家談?wù)摰脑~變成了死亡人數(shù)，親近派五區(qū)幸存人數(shù)已從600多人減至100人左右。
死亡是有氣息的，它像風(fēng)，看不見卻能感覺到。
帳篷前面，兩人抬著擔(dān)架緩步前行，擔(dān)架上蓋著白布，白布下躺著的是剛死的人。
這樣的景象仿佛連續(xù)播放的畫面，一抬眼就能看見，不間斷地進行著。
最近沙漠白日的氣溫在慢慢升高，風(fēng)刮蹭皮膚的力度雖未減弱，但攜帶的溫度使它顯得溫柔了。
楊望開車和夏星來到了那間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洞穴下的房子，是夏星突然說要過來的，楊望以為她想念這里了，不問原因拉上她直接上車過來了。
房子里的物件沒有動過位置，看來仍然只有他們知道這里的存在。
“如果你想在這住幾天，我陪你?！睏钔粗跁袂胺視南男恰?p> 聞言，她轉(zhuǎn)過身來，定定地望著楊望，猶豫了幾秒，走到餐桌前，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玻璃瓶，放在桌上。
看到玻璃瓶的一瞬，楊望的瞳孔變大，眼神中滿是不解，玻璃瓶里裝的是一只螂蟲，它正在玻璃壁面慢慢爬動著。
“你在哪抓的？把它帶上身上，你瘋了？快扔了它?！彼拥卣f著，非常害怕螂蟲會傷害夏星。
“現(xiàn)在它傷害不了我了，我對它來說才是危險的。”
“什么意思？”楊望皺眉問道。
“你走近一點，我演示給你看?！?p> 他聽話地靠近餐桌，只見夏星拿起玻璃瓶，把瓶塞打開，讓螂蟲從里面爬出來，伸出右手食指放在螂蟲前面。
這一幕簡直嚇到了楊望，他下意識想去抓夏星的手，夏星伸出左手攔住了他，“沒事的，相信我，你看。”
螂蟲咬了夏星的手指頭，嘗到了一絲血的腥甜味，它似乎很滿足，可才過一秒，它明顯不動了，再沒有爬動半毫米。
看著楊望疑惑的神情，夏星解釋道：“它已經(jīng)死了?！?p> “你是指它的天敵是你？”
“沒錯，我具備能讓它們從這個世界消失的能力，我和你說過，我不是人?！?p> “今天來這里，你是想向我證明你確實不屬于人類？”
夏星走上前抱住楊望，“也想告訴你，讓我來做出這個犧牲吧，只有這樣，大家才能活下去?！?p>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他輕輕推開她，緊緊抓住她兩側(cè)的臂膀?！皬奈乙姷侥愕牡谝幻嫫穑揖陀X得你很特別，說不出來的特別，但想不到……”
“有些話你當玩笑聽了，沒想到是真的對吧？”夏星笑了起來，笑他看起來那么聰明，偶爾也會顯得呆傻。
“楊望，你同意好不好？你也希望大家能活下去對不對？”她哄道。
“我……”
楊望太痛苦了，他從未面臨如此艱難的抉擇，如果解決辦法在他自己身上，他會毫不猶豫地獻身，沒有絲毫悔恨。
可是現(xiàn)在要去犧牲的人不是自己是夏星，這在折磨他。
那天晚上，楊望一直沒有回復(fù)她，夏星知道這件事對他來說很殘忍，沒有著急要他答應(yīng)。
她收拾了下房子，把床鋪好，拉著他在這間房子過夜，不回五區(qū)了。
這一夜，換做夏星把楊望抱得很緊，這樣的擁抱以后不會再有，她格外地珍惜。
當洞穴里撒進微微晨光，兩人就醒了，他們都沒有睡好，睡著了又醒來，醒來后再努力睡去，再次睡著后又醒來。
“楊望？”
“嗯？”
“我叫叫你?！?p> 他從胸腔里深深呼出一口氣，心疼極了。
“你聽到張庭長報的死亡人數(shù)了嗎？再不想辦法所有人都會死掉，我是那唯一的解決辦法，我知道你也特別想救大家。”
“為什么是你？為什么偏偏是你？”楊望的心臟驟然疼了起來。
“這世上有很多事都說不準，就像我也猜不到后面會遇到你一樣。”
“我既想你死，又不想你死……但我更不想你死……”他突然止不住地抽泣了起來，帶著自責(zé)的恨與對她深入骨髓的愛。
“我知道……可是這是我必須幫你做的事，讓我死吧，好嗎？”夏星的聲音無比溫柔，用最殘忍的話說著最深情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