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處心積慮的未免又有些過于溫柔了,梅田梨紗將慕景送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家里已經(jīng)做了充足的準備,連輸液架子都搭好了——當然,里面輸?shù)囊后w究竟是什么,依然存疑。
將人送到之后,梅田梨紗就像是完成了所有任務。或者,說的更準確一點,是她再也沒有可以插手的余地。
從將人抱到床上安頓好,再連接治療器械進行輸液,秦湛都是輕車熟路,根本容不下第三個人多事。
還必須得說一句,此時正在輸?shù)摹耙骸币蚕喈斕貏e——管道連通的兩頭,輸入方當然是進入了慕景的血管,而液體的來源,也就是輸出方,赫然是秦湛自己。他把袖子挽起了一小節(jié),鋼針穩(wěn)穩(wěn)的扎進靜脈中。
梅田梨紗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總覺得秦湛手腕上的那一段血管格外凸出,暗青的色澤,看起來也確實有些可怕。
這大概也是梅田梨紗按兵不動的理由之一。在當下的情況中,除非秦湛準備與將軍同歸于盡,否則他應該做不出對她不利的事。
秦湛一直低頭審視慕景的面容,也不知得出了怎樣的結(jié)論,總之非常明顯的、非常長的舒了一口氣。
然后,他終于想起了還有梅田梨紗這個活物,開門見山直接問,“凱撒讓你來的?”
這當然啊是個簡單的問題,可梅田梨紗卻覺得不好回答?;\罩在周遭的危險感告訴她,如果回答的不夠完美,自己一條命弄不好真的會交代在這里。
思前想后琢磨了好一陣子,梅田梨紗模棱兩可的給出一句,“算是,也不算是?!?p> 換作其他時候,秦湛大概會琢磨一下究竟什么地方算,什么地方又不算,但可惜此刻的他腦子里根本容不下別的東西。他只能考慮一件事,慕景的奇異狀態(tài)是必須保守的秘密。
為此,不惜任何代價。
梅田梨紗無奈的道,“你在凱撒身上設(shè)置的限制是什么,你自己最清楚,你應該很明白,一根筋的人工智能根本做不出程序允許范圍之外的事。”
將一切推到人工智能身上當然是又輕松又簡單,但問題是別人要相信才行。
梅田梨紗在密碼學方面并不擅長,但她大致可以猜得出來,秦湛所用的應該是梅薩迪或者等同于梅薩迪的頂級加密模式。
秦湛卻說,“我加密的同時,我也設(shè)計了解密條件。在特殊情況下,凱撒會以慕景的安全為第一優(yōu)先,如果他斷定需要找人幫忙,他會向值得信任的人求助?!?p> 梅田梨紗微微一愣,嘀咕了一聲,“可是,凱撒并沒有向我求助呀。誒,你等一下——”
她陡然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對方,“你今天一直對我懷有敵意,是因為這個?你認為我不可信……不,應該說,是你認為凱撒判斷我不可信……”舌頭快要打結(jié)的梅田梨紗煩躁的擺了擺手,“哎呀,反正就這意思,你能聽明白?!?p> 當然能聽明白。
人工智能對于“敵友”的判斷自有一套邏輯,不說完全靠譜,但還是具有相當程度的參考價值。特別是對于日常接觸極多的梅田梨紗等人,凱撒一定收集了不少關(guān)于他們的信息,在此基礎(chǔ)上若是判斷某個人不可信,那么其必然曾經(jīng)有過某種引人懷疑的行為。
這一點忽然被挑明,秦湛反而用不著裝腔作勢了。他抬起一雙眼睛,近乎陰森的回視對方。
梅田梨紗別無他法,“我說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為我自己證明一下——之前將軍回總部述職,正好與凱撒一年一度的整備日期差不多吻合,將軍也懶得之后還要抽空再多跑一趟,于是把凱撒送進軍工廠‘放’了三天?!?p> 那個“放”字,格外微妙。
“凱撒接受整備了?負責整備的技術(shù)官員是誰?”秦湛的臉色變得不怎么好看。
梅田梨紗攤攤手,“你可真的把我問住了。別說我不知道,就連將軍,也不太注意這些細節(jié)。”
不過今次之后,她似乎需要找個機會提醒慕景,對于某些特別的細節(jié),還是要注意一下。
她簡直是故意問道,“如何,這件事能證明我的清白嗎?”
太能證明了!
不僅證明了她的清白,還證明出了背后的陰謀詭計。
秦湛不答反問,“既然你找上我不是因為凱撒的求助,那究竟是因為什么?”
總算問到正題了,不過這卻算得上是氣氛緩和的標志。倘若不是信任的指針已經(jīng)向梅田梨紗偏轉(zhuǎn),秦湛管她是因為什么理由找上門來的——畢竟對于死人而言,沒什么理由是重要的。
“我看見了?!泵诽锢婕喌溃半娪芭臄z亂套的那天晚上,你在雷蒙德辦公室里的小動作,被我看見了?!?p> 一說到此事,她就糟心不已,“你也真是夠過分的。當晚我奉命保護你的安全,你倒好,不僅讓我協(xié)助你闖了副治安官的辦公室,而且還干出截取機密的勾當,你這不是明擺著把我拖下水嗎?”
從結(jié)果來看,“拖下水”的結(jié)果是沒差的。但若是分析秦湛的初衷,則并非他本來的動機。
盡管他這些年做的事又陰暗又復雜,但是事情本身的復雜程度卻與盟友人數(shù)呈現(xiàn)極致的反比,把周邊所有人都算上,他也只有凱撒這么一個幫手——而且從生物學的定義來看,這位其實還不是人。
孤家寡人的秦湛在干壞事——譬如說在某位官員的辦公室里安裝截取信息的裝置時,當然更加不會找?guī)褪?。理由很簡單,多一個人參與,就多一分暴露的風險。
然而梅田梨紗卻道,“順便說一句,你欠我一聲‘謝謝’,如果當時不是我?guī)湍戕D(zhuǎn)移走了注意力,雷蒙德肯定已經(jīng)通過監(jiān)控看見你在干什么了?!?p> 秦湛回憶起來了,當雷蒙德遠程連接監(jiān)控攝像頭之時,他正在做的事還有一點小尾巴沒完成,考慮到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決定冒一下險。而那瞬間,梅田梨紗的確做了一件相當突兀的事,她咋咋呼呼的從收藏柜里取出那張名為《夾縫》的碟片,還好一番評頭論足。
盡管此舉并沒有太大的技術(shù)含量,但足以暫時性吸引別人的注意力了。
秦湛猶豫著這句道謝應該怎么說——“謝謝”兩個字當然無足輕重,但如果對方所言非虛,那她刻意隱瞞下來的目的又是什么?
太值得推敲了。
仿佛是看出秦湛的猶豫,梅田梨紗狀似大度的擺了下手,“你不道謝也無所謂,仔細想想,我也沒做什么。瞞過雷蒙德那貨根本無關(guān)緊要,重要的是,你那天私下進行的勾當,大概被將軍看穿了?!?p> 秦湛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白了起碼三個色號,聲音都是抖的,“你說誰?將軍?阿景?!”
“不然呢,我還會喊別人‘將軍’嗎?”梅田梨紗表面遺憾的聳了聳肩,但眉梢眼角飛舞的皆是幸災樂禍。
她解釋,“剛才將軍帶著我去了侯易辦公室,她用了和你差不多的手段,然后還說了一句‘她不過是故技重施罷了’?!?p> 故技重施。
這四個字說的,根本不再屬于暗示的范疇,而是點名道姓的明示。
梅田梨紗回想起自己當時聽見慕景說這四個字時,自己被活生生嚇出的一身冷汗,不過看到秦湛顯而易見的慌張,她的心情忽然變得又輕松又舒爽。
自己郁悶了,但是發(fā)現(xiàn)還有人更加郁悶,于是一切都沒有什么大不了的——梅田梨紗轉(zhuǎn)換心情靠的就是這種神一般的邏輯。
她事不關(guān)己的評價,“你是我見過膽子最大的人,居然敢在將軍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樣。”
梅田梨紗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湛在慕景眼皮子底下玩的花樣又豈止竊取雷蒙德辦公室信息那一件?
秦湛不敢說自己的膽子夠不夠大,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的運氣著實欠佳。
當真是命運多舛的美男子。
梅田梨紗當然沒那份好心去關(guān)注秦湛的花招露餡之后會有怎樣的下場,她關(guān)注的是,“誒,我說,那間辦公室已經(jīng)易主,你如今不會還在繼續(xù)監(jiān)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