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京城下起鵝毛大雪,風(fēng)像落刀子般四處施威,打更人的“小心火燭”聲在四貝勒府邸和八貝勒府邸的甬道穿梭。西角門的守夜太監(jiān)李八佾冷得瑟瑟發(fā)抖,不住地打哆嗦,回廊里時不時地飄落進些許的散雪,稀稀拉拉平添幾分凄慘。李八佾吐了口白痰,低聲哼哼了一句“敗興”,他從直隸那兒到京城凈身的時候滿眼想的是吃香的喝辣的才心甘情愿地斷子絕孫。他家雖是個破落戶,但也沒窮得賣兒鬻女,多半還是聽了同鄉(xiāng)也在四貝勒府里當(dāng)差的表舅忽悠。李八佾雖然冷得縮手縮腳,但府上的規(guī)矩是有的,況且四貝勒福晉是個焉巴的人,話少但一落聲就是奪命的絆子,大伙也不敢懈怠。那菲珊格格是她手下的傳話人,大事小事總是她起頭,這卡戶(Cahu)喜歡整日里嚷嚷,賞也爽利,罰也干脆,要是一不小心給她挑了眼,這罵人話不帶臟字但也能噎得你幾天吃不下飯。李八佾剛進府,最想得個青眼,到大側(cè)奶奶哪兒去服侍。大側(cè)奶奶李氏的家里與蘇州織造沾親帶故,好東西從不斷,得貝勒寵不說,賞東西大方,金錠子金葉子像下雨般賞賜。吃食也精致,都是南方的廚子南方的點心??伤枪?,多半調(diào)教好了也是去伺候四大爺福晉,別人的級別可用不上太監(jiān)。四大爺生活簡單,福晉也不講究,都是滿人本色,他心里想想有些不值,可自己能謀上個差事總比待在家里做吃山空好。其余的格格們都稱不上主子,不是年紀尚幼就是頗不得寵,李八佾蜷縮在角落里,不知不覺天都亮了,門外頭站崗的上三起旗不知哪個哈拉(Hala)家的侍衛(wèi)早已經(jīng)結(jié)束值夜換班了。李八佾松松地打了一個哈欠,睡眼惺忪間有人重重地拍了他一下肩膀,一看是一起進府的陳五倫,這小子嘴欠,沒等他沒好氣調(diào)侃幾聲,李八佾匆匆忙忙把手籠在袖管里往自己住處大通鋪走去,準(zhǔn)備睡個囫圇覺。不知是眼沒見的,還是心沒長的,又莫名其妙地撞上了一個花枝招展的人影子。
李八佾嚇得忙跪下磕頭,把帶著毛風(fēng)的暖帽都磕掉了,他雖迷糊眼,如此打扮的不知道是哪位主子了,但肯定是個主子。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道:“奴婢給主子請安,主子萬福金安。奴婢沖撞主子,主子息怒?!彼睦锇迪?,別這是進府領(lǐng)的第一頓罰了。“起來吧,可憐見的,必是剛值夜?!币粋€軟糯的聲音從上面?zhèn)鱽?,李八佾抬頭一瞧,料想這樣的打扮必是大側(cè)奶奶無疑了:
李氏的身量修長宛若柳絲輕拂,亭亭而立,自有一番風(fēng)韻。臉稍長,鼻子不夠秀氣,嘴微微有些前凸,但臉上的皮膚略顯粗糙且有些黃,想是今兒不是大日子,沒上大妝,只薄薄地撲了一層粉,在唇上略略地點了桃花紅的唇脂。眉細細地畫了柳葉跟似的,頭上挽著?髻配團花形掩鬢,額前點綴著東珠挑心,后插梅花分心。雖太陽出來融了些雪想必依舊是冷,她頭上裹著紅猩猩氈昭君兜,身上同料斗篷,籠著灰鼠皮手籠。
李八佾有些緊張,一時竟忘了說話。抬著頭沒皮沒臉地望著李蘋玉。李蘋玉默默沖自己的丫頭清影使了個眼色。清影沖李八佾啐了一口,沒由得就開罵:“眼珠子瞧什么,還不快走,仔細你的皮,是還想討頓打不是?”李八佾跪著,腦子靈光一現(xiàn),心想這可不是個飛黃騰達的好機會于是開了口:“奶奶饒命,奴婢是想,這天寒地凍的雪天路滑,前面有個坑道,怕壞了奶奶的絲履,奴婢愿意給奶奶墊腳,望奶奶成全奴婢這一份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