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倒卷灌入屋中,吹得柴堆火星四起。
褚行穩(wěn)步登堂,一掃先前的陰鷙。
他環(huán)視四周,神情傲然:“諸位以為如何?”
作為懷荒戶曹從事,褚行在相當長的時間里被認為是懷荒軍府代理人,與各族各戶打交道,是為一時人物。
不過自從他與張寧間的不快傳出后,褚行便迅速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直至今日。
“褚大人這是改換門庭了?”有人帶著不屑問道。
“否則還能如何!當眾與鎮(zhèn)將唱反調(diào),豈能容他?”
又有人出聲附和。
若在以往,以褚行的身份斷然不會引得如此一番陰陽怪氣的嘲諷,可廳中眾人爭執(zhí)謀議至今哪個不帶了三分火氣,冷眼瞧著褚行這條失了勢的老狗闖進門亂吠,還能心平氣和就怪了!
褚行卻也不惱,他撣去衣擺上的雪霜輕笑道:“這話不對,我褚行可從來都不是軍府之人,何來改換門庭一說呢?
如今我家大人給在座諸位指出了條明路,走也不走,諸位應當早做選擇才是?!?p> 他這話落下眾人一時面面相覷,驚訝異常。
他褚行從來不是軍府之人。
換句話說,他褚行從來都是爾朱氏的人。
難怪!
其中一人沉吟少頃后問道:“不知爾朱大人想要如何做?”
這話問得實在有些無理,好在褚行本就是北疆人自是也清楚周遭眾人的脾性,也不在意反倒笑答:“自是取而代之?!?p> 取代一名朝廷三品大將,這何其之難?
可偏偏由褚行講來顯得是那般風輕云淡,眾人也毫不懷疑爾朱氏有著如此權勢。
身為軍使,爾朱度律能用的辦法確實不少。
再加上姚添、犀吉從佑前番的鼓動,要說不動心怎么可能?!
褚行將眾人反應收入眼中,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他伸出兩根手指:“諸位,事后我家大人只取軍權,鎮(zhèn)中其余事務一律由諸位自行商議實施即可?!?p> 說著他收回一根手指,可眾人的目光反而愈發(fā)熾熱地盯著他僅剩的那根手指。
褚行心中得意至極,隨即搖了搖剩下的那根手指:“三戍收復后,劃予此番出力最多的三家?!?p> 呼!
眾人的呼吸頓時沉重起來,哪怕先前不露聲色的獨眼老者姚添亦是如此,犀吉從佑更是雙目赤紅,眾人毫不懷疑誰要與其爭斗便會被其碎尸萬段。
可那又如何呢?
哪怕是不予姚氏和犀吉氏爭斗,待到他們離去一樣會留出大片空白等待自己等族去填補!
毫無疑問,褚行所代表爾朱氏開出的條件打動了所有人!
整整一戍之地,那是足夠一族蓬勃發(fā)展的基業(yè)!
誰又能拒絕這一誘惑呢?
唯有劉臧容再度起身喝道:“褚行你這條吃里爬外的老狗!
劉某雖非舌辯之士卻也是知曉道理的!
張寧治鎮(zhèn)數(shù)月來宣德明恩,抑強督奸,可有半分不妥之處?
更何況其乃是朝廷所授鎮(zhèn)將,一方大員,密謀加害是死罪!”
劉臧容再望向鎮(zhèn)中諸人卻見其無不神色怪異,心里霎時咯噔一聲,知道不妙。
本想繼續(xù)說的話也如泥漿封口,再吐不出半字。
當下他神情一再變化,最終只得冷冷哼了一聲咬牙朝門外走去。
眾人見此齊齊望向褚行,后者卻全無動作只冷眼不語。
眼見此景犀吉從佑正要不顧一切上前阻攔,那屋外突然閃出一人趁劉臧容不備挺刀就捅了進去。
劉臧容武藝不俗,行走間看似惱怒異??蓪崉t一直注意著身后,哪兒曾想到阻攔者是從正面而來,雷霆間更是直接遞出了致命一擊。
待得他看清來者,雙眼圓瞪下卻已是呼吸全無,一命嗚呼。
再瞧屋中褚行一揮袖袍與姚添并肩而坐,笑道:“如此執(zhí)拗之徒,該當一死!”
……
鎮(zhèn)將府中。
張寧正聽著鄒炎的細細稟報,忍不住罵道:“王彬那狗日的,本將不知給他說了多少遍莫要再去招惹麻煩,他偏偏不聽!
真是要本將點齊軍馬殺了那爾朱度律和賀六渾一眾方才罷休?!”
鄒炎聞之冷汗直冒,不敢多言。
今日一早軍府就收到了兩個壞消息。
先是經(jīng)醫(yī)師再三診斷治療,在搏斗中受傷昏厥的軍主卜蘇牧云雖無性命之憂,可由于脊背處挨了高歡傾力一擊斬斷了連接右臂的小段筋骨,自此落下暗傷,再不得舉刀與人大開大闔的廝殺,否則必會伴有難耐劇痛,甚至牽動心神以致再度昏厥。
這對于一位渴望上陣殺敵,力圖恢復六鎮(zhèn)榮耀的軍人而言無疑是致命的。
再是看似傷勢更重,失血無計的賀六渾竟已是先一步醒來,似無大礙。
哪怕張寧再三叮囑,可兩事相加下王彬仍是怒火難遏,聞聽此事后就背著兵刃就蹲守在高歡所在的廂房外,只等著其邁出房門就再度邀戰(zhàn)為卜蘇牧云復仇。
經(jīng)過數(shù)月相處后,哪怕最初極為看不慣對方的王彬,對于卜蘇牧云這般純正的軍人亦是生出了欽佩之情,更有幾分袍澤情誼。
這令張寧極為頭疼,心中更是惱火異常。
鄒炎見張寧長久不消氣,沉吟一陣后低聲道:“將主,此番事都是卑職…卑職一時怯懦所致……
王軍主他也是氣急攻心,方才有了這昏頭之舉!
將主若是要責罰,那便責罰卑職吧!”
說罷他叩首不語。
張寧低頭瞧去見其周身微微顫抖,忍不住蹙了蹙眉,隨即又嘆息著扶起鄒炎:“卜蘇他是自己愿意上場的,與你如何抉擇其實無關。
那賀六渾兇悍至極,他能勉力戰(zhàn)平保得性命亦是萬幸之事。
你既是卜蘇袍澤,鎮(zhèn)軍中的老人,也就莫去學王彬那廝的混賬之舉了。
待到對戰(zhàn)蠕蠕時你多與卜蘇相互照應即是?!?p> 他明白無論自己怎么說都無法減去鄒炎心中的愧疚,只得似如此這樣的稍加寬慰。
果然,鄒炎聽到這話只是不住流淚,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強忍半晌后終是無用,遂轉身告退。
其實張寧未嘗不愧疚,只是他無法表現(xiàn)出來罷了!
若自己再老練些,再深思幾分,未嘗就不能識出那爾朱度律的陽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