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忘情丹——佳人賜雪
此后的日子中,山上平靜了下來,每次金曦到來,蕭陽都是盤坐于懸崖邊,不分晝夜,或煉丹,或養(yǎng)神,連竹樓也很少回。
起初金曦倒是沒覺得什么,繼靈地神體所言的兩月期限后,距離蕭陽決定等候的兩月期限也沒多少日子了,若最終靈地神體仍是未歸,那么他便要去迎接六境天劫,所以自然是要準(zhǔn)備齊全,讓心境達(dá)到巔峰,保持最佳狀態(tài)。
故此,金曦能夠與他面對面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基本都是看顧著蘇誠修行,即便早晚飯也大部分只有這個小家伙在吃。
好不容易等到蕭陽閑下時間有空一起吃頓飯,可彼此間卻不過說上少得可憐的寥寥數(shù)語便結(jié)束。
久而久之,金曦察覺到了問題所在,蕭陽所有溫馨與柔和都只是佯裝的假象,他在刻意回避自己,言里言外,種種舉動都在表明這一種隨意與敷衍。
月色皎潔,這天晚上,剛陪蘇誠吃完晚飯的金曦終于是不能再忍,在蕭陽練完丹藥,如往常一般打坐靜心之時,她來到近前坐下,輕喚兩聲無果后,她咬了咬嘴唇,低聲道:“蕭陽...,其實(shí)我知道,這些日子你都在有意遠(yuǎn)離我,可是......我不想你這樣,你可以對我平淡,但我不想你躲著我,甚至連話都不愿意和我多說上半句?!?p> 略帶哀咽的輕語在耳邊徘徊,蕭陽仿佛不為所動,仍是靜靜盤坐在三尺玉石上,沒有任何表示,可他的內(nèi)心卻無比糾結(jié),覺得很對不起這個姑娘。
金曦繼續(xù)說道:“我知道,在你心中,我只是你漫長人生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匆匆過客,隨風(fēng)而遇,隨風(fēng)而去,剎那間的駐足,轉(zhuǎn)瞬便可淡忘,但那又怎樣呢,這一切我都不在乎。過些日子你就要離開了,自此山高水遠(yuǎn),天寬地廣,只怕難相見,即使再相見,也不會再有現(xiàn)在這樣的機(jī)會,所以我只想能在這最后一點(diǎn)點(diǎn)時光里以朋友身份相伴你左右,這些就足夠了?!?p> 話落至此,崖邊陷入了片刻的寂靜,蕭陽在心中深深的嘆息了一聲,而后緩緩睜眼,看向金曦露出一個溫柔的笑,“你錯了,你不是微不足道,也不是匆匆過客,你是我生命歲月中所遇到的一個好到不能再好的朋友,現(xiàn)在是,以后是,永遠(yuǎn)都是?!?p> 金曦聞言愣了一下,一雙美眸深深注視著對方,逐漸泛濫出晶瑩的水光,她輕微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怪罪,幾分柔弱,幾分開心,“一派胡言,有像你這樣疏遠(yuǎn)朋友的嗎?”
“近來是我考慮的不夠周全,將你冷落,算是我對當(dāng)天晚上有了次食言,你要實(shí)在過意不去的話,便施加點(diǎn)懲罰吧,要打要罵我都受著?!笔掙柮媛段⑿?,語氣很溫和。
“呵呵?!苯痍乇欢盒α?,水汪汪的眼眸令人憐愛,她道:“算了吧,我可不敢打你,不然被你心上人知道了,指不定會找我麻煩呢,我可不是她的對手?!?p> 蕭陽笑出聲來,接著說道:“那....要不先罵我一頓解解氣?”
“我又沒生氣,需要解什么氣?”金曦翻了個白眼,甜美的容顏更顯可愛,“雖然我心中是有些郁結(jié),但看你這么誠懇的份上,這回就原諒你了,下不為例。不過,從現(xiàn)在開始,你不能再故意疏遠(yuǎn)我,還有,今天起,我要幫你一起煉丹,這樣不僅能節(jié)省很多時間,還能增加不小的成功率?!?p> “好?!笔掙栞p聲答應(yīng)。
“陪我喝酒?!苯痍赜值?。
“喝?!笔掙柸允切χc(diǎn)了點(diǎn)頭。
金曦笑眼盈盈地起身說道:“等我回來?!?p> 蕭陽疑惑道:“你去哪?”
金曦看向懸崖外,說道:“當(dāng)然是去取酒啊?!?p> 蕭陽不解,“酒不是在竹樓嗎,伸下手自己就飛過來了?!?p> 金曦抿嘴一笑,柔聲道:“你還好意思說,剛開始自己天天坐在這崖邊上喝悶酒,我們釀的那些靈桃酒都沒多少了,剩下的得留到你離開時帶路上,不然以后你想喝都喝不到了。”
蕭陽一時感覺哭笑不得,但事實(shí)的確是如此。
金曦不再多說,飛身飄下懸崖,很快便從酒窖中取回了九壇尋常修士聞之即醉的極品烈酒,看的蕭陽一陣訝然,“這么多?”
金曦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地說道:“你自己喝悶酒的時候一壇接一壇,怎么,今天這些就怕了?”
蕭陽無奈笑道:“我沒怕過?!?p> “鬼信你?!苯痍匦绷怂谎?。
月伴繁星,佳人含笑,空蕩的酒壇脫手而去,滾落懸崖,金曦滿臉熏紅的打了個酒嗝,而后搖搖晃晃躺了下去。
蕭陽無可奈何的搖頭輕笑,起身抱著她往桃園外去。
一樓小房間內(nèi),蕭陽輕輕幫不省人事的金曦蓋好被子,旋即移來不遠(yuǎn)處的竹椅坐下。
月光自窗外傾灑而入,床上的金曦好似一個靜謐祥和的絕世睡美人,瑩白甜美的臉蛋熠熠生輝,久而不散的朦朧醉意,更是為她添加了幾分嬌媚。
蕭陽輕嘆,取出自玄道真人手中求來的“忘情丹”丹方,猶豫不決。
心境需自渡,強(qiáng)求難圓滿,這是玄道真人給予丹方時所言,忘情丹雖能斬滅金曦心中的情意,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jì),待她將來道境逐漸高深,必遭反噬,屆時斬滅的情意爆發(fā)性重燃,渡的過還好,渡不過......輕則心境破缺,道途跌斷,重則......心崩神滅,身殞道消。
可不吃這忘情丹,她心劫難過,道依然不圓滿,若是逐漸演化為根深蒂固的不朽執(zhí)念,還會使她更早止斷前路,大道崩毀。
望著床上正在熟睡的金曦,蕭陽沉默了很久,丹方越抓越緊,心中嘆了又嘆。
他起身來到床邊,為她重新蓋好掀開一半的被子,緩緩坐下,自語道:“像我這樣遭天恨,可悲到兩次家破人亡,只能流離世間的不堪之人,究竟有什么值得去喜歡?昔年眾多親朋因我而亡,當(dāng)初夏欣因我陷入絕境,蘇誠爺爺因我斷送一世命,金家差點(diǎn)因而我覆滅,種種許多,諸般因果皆由我而生,如今你也因我而生無妄之劫,早知今日,當(dāng)初我就不該答應(yīng)你,你本可以好好做個天賦出眾的世家大小姐,通往一條長遠(yuǎn)的大道,你們都本該是好好的,我已間接害了很多人,我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你喜歡,不值得很多人喜歡,如果非要喜歡,有我來喜歡你們其實(shí)就夠了?!?p> 言盡于此,蕭陽起身,看著手中丹方,做出了決定,有些東西,總會在時間的消磨中逐漸撫平,即便痕跡依舊在,但也不會似當(dāng)初,他想要嘗試一下。
最終,蕭陽離開了房間。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自己出門的瞬間,床上的金曦便睜開了雙眼,她坐起身來,酒醉之后的臉上緋紅漸漸消散,迎著月光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不滿地說了句,“傻子...”
之后的時光,山上好像又恢復(fù)了最初的那種溫馨,雖說金曦沒有搬回來住,但她幾乎每天都在這里待著,白天教導(dǎo)蘇誠修行,相助蕭陽煉丹,晚上便坐在崖邊陪伴。
只是在某個陽光明媚的正午,這種溫馨迎來了改變。
崖邊上,蕭陽坐在金曦身旁,遞出一壇準(zhǔn)備良久的靈桃酒,內(nèi)心帶著些許忐忑,故意說出一些感傷的話來遮掩真實(shí)用意,他口吻柔和的輕笑道:“還有九天,便到了最后的期限,如果她再不來,我就要渡劫了,到時我將離開金家,往后流年漫長,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聚,趁著現(xiàn)在還有機(jī)會,一起喝點(diǎn)吧?!?p> 金曦聞言,臉上洋溢著的燦爛笑容逐漸收斂,若是換做以前,蕭陽肯這樣主動邀請自己,她必定會十分歡樂的欣然接受,但今日,注視對方遞來的這壇酒,她卻眼神朦朧,遲遲不愿伸手。
因?yàn)樽宰砭飘?dāng)晚聽盡蕭陽床前一番話,以及看見他的那些舉動后,金曦變得敏感起來,覺得對方接下來可能會做些什么,所以近來她一直都在注意與提防著對方一切不符合以往的常態(tài)。
很顯然,此刻這突如其來的主動便引起了她嚴(yán)重的懷疑。不過她還是在猶豫中緩緩接住了這壇酒,但沒有立刻去揭開,而是等蕭陽自己也揭開一壇酒后,才出聲說道:“你從來都不會這樣主動,今日是為何?”
蕭陽眉頭微皺,為了不讓事情敗露,他穩(wěn)住心神,強(qiáng)裝鎮(zhèn)定道:“有你相助,如今丹藥已差不多準(zhǔn)備齊全,接下來我要完善大道根本上的瑕疵,靜定心神,將狀態(tài)推動向最巔峰,所以可就沒多少機(jī)會再陪你喝酒了?!?p> “撒謊,這不是你的本意?!苯痍禺?dāng)場反駁。
蕭陽見金曦一改往常的模樣不由得眼神閃爍了起來,還想解釋,卻被她打斷,“當(dāng)天晚上你在房間里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拿著一張丹方猶豫不決,又下定決心的樣子我也看見了,你想要做什么?你是不是在這壇酒里面放了東西?”
蕭陽心神一驚,略帶遲疑道:“你......當(dāng)時不是醉了嗎?”
“你明知我不愿舍得這短暫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所以從一開始我就在暗中驅(qū)散了部分醉意,讓神魂意識保持著清醒。”金曦眼眸清亮起來,直勾勾的注視。
蕭陽嘆息,后悔當(dāng)時沒用神識查探一番,不過現(xiàn)在知道了真相他也不會去那樣做。
“我知道你不會害我,我可以喝這壇酒,但是你要告訴我,這里面到底有什么。”金曦態(tài)度強(qiáng)硬,但語氣卻很輕微。
蕭陽做了個深呼吸,然后舉起酒壇往嘴中狂倒,實(shí)際上從一開始,他就知道瞞不住,因?yàn)榈に幖幢銖氐兹谌刖苾?nèi),且被布置了針對性的遮掩手段,但以金曦的道行靈覺,只要喝上兩口,估計(jì)就能瞬間覺察到不對,只是那時,最本源的丹藥之力已進(jìn)入體內(nèi),就算不愿也為時過晚。
沒想到的是,金曦早有提防,令計(jì)劃就此破滅。
如果當(dāng)天晚上金曦沒有讓神魂意識清醒,今日興許能夠成功,遞酒之時,她絕對不會有任何懷疑,可惜沒有可惜,事已至此,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蕭陽一口氣喝了小半壇酒,旋即低下眸子小聲道:“忘情丹?!?p> 金曦當(dāng)即站起身來,無法接受而不可置信地看著蕭陽,道:“你......想讓我忘了你?”
“不,這丹藥只會磨滅你心中的情意,不會斬去你的記憶?!笔掙柦忉尩馈?p> “我不要,我不允許?!苯痍赜昧⑹种械木茐瘉G向懸崖外,而后怒問:“你怎么可以這樣?”
蕭陽心神一顫,急忙說道:“我是怕你因此生出執(zhí)念,壞了心境,斷送大道前程?!?p> “我不需要你這樣的擔(dān)憂,我前路斷絕與否,跟你無關(guān),我喜歡你是我的事,你沒有權(quán)利來干涉,也沒有權(quán)利來剝奪!”金曦大聲說道,她咬著嘴唇,淚眼迷離,哭腔自微弱至清晰,“還好當(dāng)天晚上我清醒了,不然今日之事,以后我永遠(yuǎn)都不會原諒你,我會恨你一輩子的??!”說罷,她抬起手臂抹著眼淚,直接轉(zhuǎn)身離開了懸崖,離開了這座山。
蕭陽起身站在原地,望著金曦遠(yuǎn)去的身影,神色憂愁,獨(dú)自凌亂。
而桃園外正在煉化火源石的蘇誠聽到動靜跑了過來,小聲詢問道:“師父....,姐姐她...怎么了?”
蕭陽沒有回應(yīng),但腦海中響起玄道真人早將一切看穿的神念之音,“情至深處何能忘,我早就說過,她不會吃的,這回她只怕是真生氣了?!?p> 蕭陽看向山崖下,將金曦丟掉的那壇酒攝了回來,抓在掌心中,片刻后,他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五指用力,掌中酒壇“砰”的一聲炸開,酒水四濺,迅速湮滅,他緩緩低語道:“罷了,順其自然吧,只愿你往后不要因我而根生執(zhí)念,令本心蒙塵,誤了原本的大道長路?!?p> 往后三天,金曦都沒有再出現(xiàn),而自她當(dāng)日紅著眼睛回去,將自己鎖在寢宮里后,金崖、金沅、金靈赟相繼前來了解其中因果。
蕭陽沒有隱瞞,向他們道明了實(shí)情,三人各持看法。
金靈赟倒是贊同,對此番失敗略覺可惜,以金曦的修道天賦,將來必定能超越金家歷代前賢,如今她將要凡道圓滿,躋身巔峰,登神之路指日可待,若是受心劫所困而止步不前,悔之晚矣,既然兩人沒有結(jié)果,還不如就此做個了斷,以免將來相思終成疾,斷絕一世輝煌。
金沅一語未發(fā),但心中難免有些心疼失意至極的女兒,不過他也沒和蕭陽多說什么,歸根結(jié)底人家也是出于好意,情有可原,只是這樣的好意對于金曦而言太過不公與極端,不被接受實(shí)屬正常,成敗與否,利弊難明。
至于金崖則是陪蕭陽喝了些酒,說了點(diǎn)話。
事后,蕭陽出山了,來到金曦的寢宮外,想向她道個歉,但金曦似乎還在生氣,沒有給予任何回應(yīng)。
蕭陽在寢宮外站了很久,最終仰頭輕嘆,無奈離開。
直到第四天臨近午時,金曦終于主動現(xiàn)身,看著石亭里正在為蘇誠講解修行問題的蕭陽,故作不耐煩地將手中食盒放在桌上,翻了個白眼,“吃飯?!?p> 蕭陽看著她,沒由來的笑了。
......
涼亭里,他誠誠懇懇的說了很多,才讓金曦露出一個好像是勉為其難的笑容,淡淡說道:“再原諒你一回?!?p> 吃完飯后,蘇誠便繼續(xù)修行,而蕭陽與金曦閑聊了小會,也重新坐回三尺玉石上,全力運(yùn)轉(zhuǎn)道行,開始修復(fù)大道根本受損至今依舊存在的那點(diǎn)微小瑕疵。
只是不知為何,即使有著金曦在旁相助,神壇也始終無法臻至最圓滿,依舊存在著一條可忽略不計(jì)的痕跡,這讓想來追尋極致完美的蕭陽有些不滿,但多次嘗試無果后,他唯有作罷,覺得或許需要天劫來一次大洗禮,重塑一切。
秋去冬深,而霓虹城一如往昔,霞光璀璨,永恒不變。
這天一大早,金曦便來到珍味街中買了不少甜點(diǎn)小吃,回去做好飯菜,而后上山去了。
午時,金曦言稱歲月已至深冬,人間山河落雪,眼前應(yīng)如是。
言盡,她親自施法,猶如賜福眾生的臨塵神女,當(dāng)神光綻放,寒風(fēng)吹拂山河,天地之間便是大雪茫茫,景如詩畫!
風(fēng)雪愈演愈烈,漸漸地,整個金家區(qū)域都都被覆蓋。
“下雪了……”
“哈哈哈,過一會能打雪仗了?!?p> “這景象在霓虹城可不多見。”
“冬季深至,想來是某位大能在施法呢?!?p> “雪似昔年,不見昔人……”
“原來又過去一年了嗎?”
茫茫大雪中,這里一切眾生都在觀望,各種聲音此起彼伏,開心歡樂,感慨恍惚,追憶悵然……
眾生皆在紅塵,諸相盡顯,渲染人間百態(tài)。
而蕭陽、金曦、蘇誠,則坐落在懸崖畔,迎著漫天飄雪,吃著手中甜點(diǎn),滿心歡喜地觀賞著這場霓虹城內(nèi)終年難見的迷人風(fēng)光……
“年輕真好,多少美妙浪漫,叫人心馳神往,同歡喜?!鄙缴?,終年苦修,少有靜心觀世俗的玄道真人坐在洞府外的亭子里,悠然自得,跟金靈赟斟酌剛送來的美酒瓊釀,同樣滿臉笑容地欣賞著這場“佳人賜雪”。
只是在某一刻,當(dāng)所有人都沉浸在這場怡人飛雪之下,如癡如醉時,他飲下一口酒,心神一震,猛然間長身而起,目光沖出霓虹城,穿過念嶼海,掃視著蒼茫天地,最后落在飄絮洲上空深遠(yuǎn)的星空中。
邊上正在觀雪的金靈赟回過神來,見玄道真人突然一副嚴(yán)肅神情,不由得跟著心頭一緊,以為可能是仇家上門,于是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
“呵呵,哈哈哈......”玄道真人收回視線,笑了又笑,旋即側(cè)首望向蕭陽他們所在的方向,說道:“在此等候?qū)⒔脑?,她總算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