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欲非憑齋戒術,逍遙未必苦修行。
仁心技藝超群后,可笑如來非太清。
還是一個傍晚,不過卻點起了小雨。已經不那么引人矚目的六驅越野車,再次駛回了芮伯躋晞家。這次一身秋裝的惟夢和夢惟又爭著來到了餐廳,可盛了飯后,兩人不僅停止了爭執(zhí),而且也沒有開啟各自的筆記本電腦,因為給她們做飯的白尋常,在近兩個月前就宣布了用餐紀律:“不能負氣進食,傷身;不能分心進食,傷身;不能喝水就菜,傷身?!焙迷诎讓こW龅牟丝谖肚宓晕暨€能感受到一些家鄉(xiāng)之意,而對夢惟酸辣口味的照顧,就是允許適可而止的泡菜和調料。不知是不是兩個姐妹改掉了不良的習慣,還是因為被游樂今她們拉練了近兩個月,或是因為經常在工作時發(fā)生爭執(zhí),其余時間又那么親密無限,從而互相模仿對方的面部表情和肢體動作,反正在芮伯躋晞一雙審美鬼眼看來:“肌肉線條和面部表情怎么越來越接近了?!”因為芮伯躋晞已經佩戴上了皎云宗的從道符,因此白尋常在不開啟臨時幽冥之眼的狀態(tài)下,也可以看見他的形體,聽見他的語聲,所以接話說了一番醫(yī)學數據,但結論卻是由游樂今說出的:“這就是傳說中的閨蜜相?!?p> 游家姐妹三人都是一臉輕松地走了進來,所以夢惟就問:“案子應該很順利吧?”游樂音點頭道:“基本是按照我們的預想判決的。等過些時我們再去把生魂放回體內就可以了。”兩個平凡的女孩因為在鬼屋和四個女道士加一個鬼住了這么長的時間,天天耳濡目染也不怕了,所以惟夢又好奇地問道:“老聽說三魂七魄,到底是哪三魂,哪七魄?”游樂音正欲答時,卻被游樂今攔了,作高深狀對兩個姐妹道:“此經不可輕傳,亦不可以空取。兩個小姑娘與我盛飯,便可受我點化,得阿諾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兩個女孩因為經常被這個萬惡的資本主義大小姐欺負,因此已經習以為常,一個盛飯,一個拿筷子來放在了游家姐妹三人面前的桌上。游三小姐又要了夢惟的泡菜和調料,才進入正題道:“三魂者:一為天魂,二為地魂,三為人魂。也叫:主魂、覺魂、生魂。又叫:元神、陽神、陰神:胎光、爽靈、幽精。七魄就是:喜、怒、哀、懼、愛、惡、欲。絕大多數人死了以后,三魂七魄就會重歸大道,但某些橫死的、冤死的,或被人太惦記,或太惦記人的就會像你們芮伯大叔一樣,郁靈不滅。不是纏著被惦記的人,就是直接去報仇雪恨?!?p> 雖然游樂今說的稀松平常,但惟夢和夢惟還是聽得心中發(fā)毛,縱是看不見芮伯躋晞,但夢惟還是湊上前低聲問道:“芮伯大叔也不像什么想害人的郁靈???”游樂今本想切換成陰森模式嚇兩個女孩一跳,但游樂心卻搶在之前道:“芮伯大叔為人好,藝術造詣也高,業(yè)內有很多人懷念,所以才能重聚魂魄成了鬼仙?!庇螛方癞斎徊桓吲d被人搶風頭,所以瞟了一眼自家大姐,就繼續(xù)賣弄道:“其實鬼仙和神仙沒有本質的區(qū)別,都是因意識不滅而產生能量,只不過一個沒廟,一個有廟。有廟當然香火多,念力就強,就能幫人做點不出天道的事,然后那個‘雪球’就越滾越大了。”
夢惟畢竟被芮伯躋晞救過,因此和惟夢聽罷就道:“那不然也給芮伯大叔蓋個廟吧?”游樂心答道:“現在天下屬于我們皎云宗的觀宇,都已經給芮伯大叔立了牌位,有專門的香火供奉。只要芮伯大叔潛心修煉,很快就可以保佑你事業(yè)有成的?!币幌掚m然徹底安了兩個善良女孩的心,可又讓游樂今也找到了嚇她們的話柄:“居然敢做老畫癡的小迷妹,也不怕申叔宛露放寒假回來也給你們弄點慢性毒藥灌一個月!”惟夢和夢惟現在真想一把從屏幕里將包龍星拉出來,好好地幫她們打個翻身仗。但現實的骨感,還是讓她們連一個瞪眼都沒有投過去,只是在那里埋頭拿飯菜撒氣。但芮伯躋晞卻敢于向萬惡的資本主義大小姐怒道:“君子不念舊惡,希望以后不要拿我夫人開玩笑!”游樂今一則扛不住兩個姐姐的鎮(zhèn)壓,二則也實在可憐這個版本的“莊聚賢”,所以只是瞟了一眼就罷了。
六人先后吃完,將餐廳幫著收拾干凈了,卻見外面還是秋雨點個不住。但游樂今卻并沒有打算今天放過惟夢和夢惟:“今天換寬松點的衣服,去畫室練太乙流云掌?!庇謱ζ诖伙栄鄹5能遣Q晞道:“你也得一起練。不然打不過別的鬼,就太丟我們皎云宗的臉了!”六個姐妹說著正欲上樓,門鈴聲卻響了起來??梢詾槭侵蓙碚易约旱奈羧ラ_了門,卻見是一個中年保潔舉止羞赧地站在門外,就疑惑地回頭看了看游家姐妹和白尋常,而后才回過頭問道:“有什么事么?是我們垃圾沒扔對嗎?”可中年保潔直到其余人過來玄關,也沒吭哧成一句話。
一流的社交家游樂心見了,就加深了些含親和力的微笑道:“大叔不如進來說吧,風大,有點冷?!币幻嫱T內讓,又一面道:“畢竟我們是租住,不會因為小事給叔叔阿姨添麻煩的。所以大叔應該是有別的事找我們吧?”這兩段話既在稱呼上降低了對方的階層差異感,也從處境上使對方產生了同為異鄉(xiāng)人的親切感,所以中年保潔雖然還是帶著少許羞赧,但卻堆起了不那么自賤的笑道:“打擾、打擾!”將手中的雨傘倚在了門廊下,在門口將鞋脫了,從口袋里拿出鞋套穿了才帶著小心進到門內。游樂心一面幫著拿了一雙拖鞋,一面對不自覺打量室內陳設的中年保潔道:“剛住進來我們也覺得這些很好,可待久了就覺得打掃很累?!焙桶讓こ竦弥心瓯嵈┥贤闲鸵齺頉]那么有藝術氛圍的餐廳坐了。途中游樂音用閑話讓中年保潔進一步放下階層抵觸感時,游樂今已經暗自掐訣開啟了意識之眼,所以等人坐定,她就倒了一杯溫白開,帶著子姪般的笑遞給道:“勤勞的布爾什維克大叔,來嘗嘗打入我們人民內部的資產階級藝術家里的水是什么味道的吧?!?p> 等中年保潔心緒平穩(wěn),游樂今再才問道:“到底找我們啥事啊大叔?”中年保潔雖然又恢復了些自卑在那里握著水杯吭哧,但游樂今已經看出了她的意識,所以就故作神棍的樣子道:“大叔,別怪我胡說啊,但你的印堂發(fā)暗,應該是沾染了什么晦氣吧?!敝心瓯嵚牶蟛坏珱]有生氣,反而笑道:“你們還真是會看的!”卻又黯然下來道:“不過不是我,是我孫子!”游樂今見買賣上門,就立刻追問道:“那具體是怎么回事???”中年保潔就帶著對孫子的疼愛述說道:“我們一家是申州淮源縣的,都在江夏謀生,兒子和媳婦帶著三歲的孫子在東岸鎮(zhèn)琳福小區(qū)住,就兩個旬日前的酉時,媳婦帶著孫子去江岸公園玩,回家后娃兒就低燒起來,一到天黑就哭鬧,去醫(yī)院也看不好,我老婆子去按照老法子也叫了魂,也燒了紙,也找算命的算過,可還是不好,現在娃兒都蔫了!——先前聽他們說,你們會看,還幫公門破過鬼上身殺人的案子,所以……就來找你們幫著看看到底是怎么回子事兒?!?p> 中年保潔說罷后,意識里卻又擔憂起了被拒絕和價格問題。因此游樂今就故意道:“大叔,我們雖然能住這,但是房租還欠著沒給呢。所以……”將中年保潔嚇得只道:“我一個月工資三吊錢……夠嗎?”游樂音見中年保潔急切,也不再讓自家小妹玩笑了:“我們去兩個人,一個人一百錢。”游樂心對稱謝不已的中年保潔清虛幾句,就道:“那我和白姐姐去吧?!卑讓こ|c頭道:“去拿藥箱。”惟夢和夢惟一面跟著上樓,一面怯怯地問道:“抓鬼還用藥???”白尋常自是依然冷淡道:“孩子低燒了二十天,身體應該很弱,又受不得驚,先用藥恢復一些元炁才好施法,不然也可能會轉成嚴重大病。”惟夢和夢惟雙雙點了點頭,又問了一個比較財迷的問題:“那藥肯定不便宜吧?收一百錢夠么?”雖然被夢惟嗔了句:“白姐可是世外高人!”但白尋常還是答道:“藥材都由國醫(yī)研究院提供,我一年給他們一個失傳古方換?!币虼宋艉蛪粑┒荚谛闹懈袊@:“這才叫知識就是金錢吶!”
游樂心和白尋常帶著中年保潔驅車兩刻多鐘,卻到了一所兒童醫(yī)院。往停車場停了車,就說著跟中年保潔來了住院部大樓。才進入門內,就見一個顯得身心俱疲的少婦迎來近前:“爸?!@兩位就是您電話里說的高人吧?”雖然很禮貌地與兩人打了招呼,但神情之中還是有些嫌年輕的意味。但游樂心和白尋常并不是游樂今,所以由游樂心與之寒暄幾句,白尋常就說出一望而得的診斷結果道:“你還是請幾天假,調理調理自己的身體?,F在頭昏耳鳴只是子、午時發(fā),但你臉色慘淡,眼圈青黑,太陽穴深陷,炁、血虧損極重。不是愛子之心支撐著,你恐怕早垮了。一會兒我給你個調理食譜,一家人都能吃?!惫倘话讓こ5恼Z氣還是那樣冷淡,但在這少婦聽來,就是高深莫測之極。
一面說著,四人不覺就來到了一間有三張床鋪的病房。因此除了中年保潔的兒子守著孩子在門口床位,另兩張床也有家長陪著孩子。但孩子們的哭鬧聲,也并沒有因為兩個美女阿姨的到來而停止。所以當白尋常用低聲的《真言》,將中年保潔的孫子安撫平靜不哭之后,另兩家人也把孩子抱過來請求幫助。白尋常也是醫(yī)者仁心,依依通過低聲誦讀《真言》將另兩個孩子安撫好后,再道:“三個孩子低燒、哭鬧都是受了驚嚇。你們先和我同事仔細說一下情況,我先給這個孩子用藥。”然而白尋常才從藥箱里拿出自制的藥,值班的醫(yī)生帶著護士就進病房來了。游樂心本來想上前與之開展外交渦旋,然而醫(yī)生和護士的頤指氣使,著實讓游樂心難以與之展開氣氛融洽地對話,于是就笑里藏刀地對她白姐姐道:“請便!”
白尋常雖然給自家?guī)煹茴┝艘粋€“末代皇朝外交官”的眼神,但是之后也沒有亮出銀針,對醫(yī)生和護士進行恐嚇或直接實施精確打擊,而是收了藥,來看了醫(yī)生半晌,隨后道:“面部潮紅,輕微肌肉疼痛,說話口有異味,是消化不良、腹瀉,鼻塞、皮疹,五型磷酸二酯酶抑制劑長期服用的癥狀?!睂⑨t(yī)生說得在那里羞赧不已之際,又打量這個胸厚腰細面部光澤的護士道:“欲由心生,把注意力移到其他方面上去,應該會有改善?!彪m然俗話說:醫(yī)生治不了自己的病,但被人在自己的病人面前精確無誤診斷出隱私之疾,這肯定會有被重重打臉的感覺。不過護士才要氣急大開粗口時,一個《醫(yī)師證》就遞了過來:“去查查?!庇螛沸挠盅a充道:“就這么罵,醫(yī)院應該垮不了,但二位恐怕就不好說了。”面對這樣赤裸裸的威脅,就是千古第一莽撞人張翼德,那也得好好思量思量。固然留下一句:“等我們去查完回來你再給孩子吃?!比欢D身離去的背影,是那樣迅速而果斷。
支走了醫(yī)生和護士,白尋常就拿出藥哄著喂孩子吃了。等藥效起來,她就掐起了《聚魂訣》,將孩子失散的魂魄聚攏。其實在此期間,醫(yī)生和護士已經回來病房,不但目睹了聚魂儀式的后半段過程,而且還畢恭畢敬地觀摩著,這好像是在看失傳已久的上古歧黃之術。當儀式完成,醫(yī)生便馬上奉還《醫(yī)師證》道:“剛才對先生多有不敬!”白尋常一面收回證件,一面一如既往地冷淡道:“沒事可以走了。”不忍見醫(yī)生和護士尷尬的游樂心,也只得代為與之寒暄幾句,而后送了出病房。師兄弟兩人將另兩個孩子的魂魄聚攏后,白尋常又拿出紙筆給三家家長各寫了一個《食療方子》,但說了幾句:“相同的癥狀表現不一定是一種病源,所以最好不要給別人。上面留了聯(lián)系方式,有什么可以找我?!比胰艘娮约液⒆佣己昧?,就要將省下來的一部分住院費給師兄弟兩人做報酬,可明碼標價的師兄弟還是按之前與中年保潔說好的一百錢收了出診金。
白尋常、游樂心被家長和醫(yī)護工作者送出住院部大樓,帶著中年保潔往停車處上了車,不過游樂心對中年保潔說道:“大叔,您今晚有班嗎?有的話我們先送您回去。因為我們還要去江岸公園看看?!敝心瓯嵰呀浰闶鞘苋硕骰萘耍衷趺锤彝写螅骸皼]事,班已經跟人換過了,兩位先生不要管我?!币宦氛f笑,不覺將車駛到了江岸公園門口。此時雨早已停了,所以一些運動達人,健身執(zhí)者就陸續(xù)在秋涼中往公園里進。所以游樂心下車后道:“讓公園管理把門封了嗎?”白尋常淡然道:“掐個《雷決》就好?!闭f罷、又對中年保潔道:“去空曠地方抽一根吧。”等中年保潔拿著煙去后,她竟真的借著夜幕掐起了《雷決》:“九天應元,所居清微。善察善聽,度厄除危。弟子護道,請賜神雷。太上圣祖急急如律令!”卻不多時,單著隱隱電光的黑云重聚于公園上空,固然一些人看見后,都抱怨地回了家,但還是有幾個拿起了雨傘,穿上了雨衣,繼續(xù)要慢跑開去。然而一道紫微微的閃電就那么烈然劈了下來,卻穿過金屬路燈桿和高聳的樹冠,直接將一個身穿雨衣的人劈斃當場。
剩下的運動達人見此情形,不自覺地呆了半晌回過神后就做了鳥獸散。而游樂心回過神后,卻語不成句道:“這……這……算罪有應得是吧?”可被她問的白尋常卻還是那般一面往江岸走,一面淡然道:“能被紫薇天雷劈死,還是在有鬼的地方,不該死嗎?”游樂心當然認同了自家六師兄為自己開脫殺人罪責的一席話,但還是打手機報了警。在滾滾雷鳴,道道閃電中,師兄弟兩人來至了江邊,看了看兩岸闌珊呈市井,一條渾浪映霓虹的江景,而后才掐訣開了臨時幽冥之眼。在昏黃的反光和輕緩的波浪中尋不多時,白尋常就在水岸相接的臺階上看見了一個濕透透的男子身影在那里漾漾浮動。雖然立刻用定神法限制了行動能力,但交流工作,還是叫來了游樂心。
游樂心過來看見那副從外到里都濕透的樣子,就差不多知道這就是個溺水而死的鬼。又打量了一下穿著,見是一身比較普通的漁家打扮,面貌也顯得憨厚,這才決定用好奇少女模式問話。她緩步來到浪夠不著的一級臺階上,蹲下身抱著雙臂搭訕似的問道:“你是哪里人?啥時候死的?”這鬼見她這般鄰家小妹的樣子,也不那么怕了:“我是岳州巴陵縣人,幾個月前跟人在晚上去江中采砂,被機器打暈落進水里淹死的!”游樂心單手托腮:“唉!還是蠻可憐的!——你同伴就沒一個下水撈你的?”這水鬼正是找到了訴苦對象,所以立刻哀怨道:“本來一起去的是想,但發(fā)現水警巡邏過來,所以就跑了!后來就燒了點黃紙,也沒找我的尸體,也沒給我媽多少錢!”游樂心安慰幾句后,就起身道:“那我們先把你的尸骨找到送回你老家安葬,再去幫你找那些人討債,然后超度你重歸大道。老在這里嚇唬小孩也不是個事啊?!边@水鬼雖然同意了方案,也稱謝了幾句,但最后還是滿含委屈地道:“我沒想嚇壞孩子,是他們自己看見我的!”正是:都市繁華辛人有;江湖秀麗苦鬼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