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長……空……”
一聲雄渾而蒼勁的男高音遠遠傳來。
魏長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從床上一躍而起，迅速穿好長袍。拿起桌上的長劍，裝模作樣地舞了起來。
一個中年道人滿面怒容地走進屋里。
他正是夕照峰的峰主，易陽道人。雖然看著是中年人的模樣，實則已經(jīng)活了五百年了，是筑基中期的強者。
但即便是仙風(fēng)道骨如他，面對這個懶散的徒兒，也難以保持心態(tài)平和。
“魏長空，你說，昨天干什么去了？為什么不來修煉？”易陽道人指著徒兒的鼻子，嚷道。
“回……回師尊，昨天吞吞似乎有些不舒服，我去山中找醒神草給它治病，一時忘了時間，所以就……”魏長空一臉無辜，言辭誠懇，說得自己都要信了。
“胡鬧！成天不務(wù)正業(yè)，把時間耗費在一個妖獸身上。知不知道？尋常人，十二歲之前就凝結(jié)氣旋，進入武道堂成為初級修士?？赡愕购茫鶜q了，至今還是個道童的身份，連氣旋也無法凝結(jié)。十六歲的道童?。窟B凡人都不如！但凡你能多用點心來修煉，也不至于……，你說……你讓我說什么好？”易陽道人說話很大聲，唾沫橫飛，哪里還有半分修士的風(fēng)采？
“那個……師尊，您口渴嗎？”魏長空心中無奈地聳聳肩，面上仍是十分恭謹，遞上一杯涼茶。
易陽道人順手接了過來，喝了一口，又氣呼呼地放下。
“少跟我打馬虎眼。我告訴你，平常你不求上進也就罷了，這次卻是不行。武道堂的吳堂主，還有宗法堂的趙堂主，又來找過我了。要是明年春闈再不能凝結(jié)氣旋，通過入門測試，就連為師也保不了你了?！?p> 易陽道人顯然已經(jīng)氣過了頭，說話間身體微微顫抖。
“師尊放心，我一定好好修行，明年春闈保證通過測試。”魏長空指天起誓道。
“保證？你自己相信嗎？”易陽道人一臉無奈。
此時的魏長空，除了低下頭，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我怎么這么倒霉？說實話，你是我?guī)н^最差的一屆弟子，沒有之一?！?p> “想當(dāng)年，我夏易陽也是縉云劍宗的風(fēng)云人物，不光自身修為強大，帶出來的徒弟，哪個不是絕代天驕？你的八個師兄師姐，早就突破筑基，外出歷練了。本來以為收個關(guān)門弟子就功德圓滿了，可惜啊，偏偏遇到了你這么個……這么個榆木疙瘩。晚節(jié)不保，晚節(jié)不保?。 ?p> 易陽道人說的有些義憤填膺，不住地搖頭嘆息。
事實上，魏長空并沒有認真在聽師尊在說什么。這些話，他已經(jīng)聽了無數(shù)遍了。
什么當(dāng)年如何如何威風(fēng)，師兄師姐如何如何威風(fēng)，他反正是沒見過。甚至，就連那傳說中八個師兄師姐的面，都沒有見過。
“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p> 曾經(jīng)，有一個文人寫出了巴山的美麗。
所謂巴山，便是這縉云山。
縉云山共有九座山峰，分別是朝日峰、香爐峰、獅子峰、聚云峰、猿嘯峰、蓮花峰、寶塔峰、玉劍峰、夕照峰。
縉云劍宗，便是建立在這縉云九峰之上。
玄州大陸，宗門勢力千千萬，縉云劍宗只能算是不大不小的宗門。但在這西南邊陲，絕對算得上是一流的勢力。
縉云九峰的排名順序，正是各峰實力的順序。
上等三峰，朝日峰，香爐峰，獅子峰。
其中，朝日峰是劍宗宗主縉云歸鴻一脈的居所，也是宗門武道院和宗法院的所謂，堪稱名副其實的第一峰。
中等三峰，聚云峰、猿嘯峰、蓮花峰。
下等三峰，寶塔峰、玉劍峰、夕照峰。
單看這排名，就能看出師尊的宗門地位。
其實，若論真實實力，據(jù)傳除了宗主縉云歸鴻達到筑基后期，其余各峰峰主都是筑基中期。
但如今的夕照峰，已經(jīng)不能用人才凋零來形容了。峰主易陽道人之下，只有魏長空這一個親傳弟子。
剩下的二十來個弟子，都是出自宗法堂堂主趙厚景和武道堂堂主吳謙門下。
所謂宗法堂和武道堂，其實是宗門宗法院和武道院在各峰的分支，并不歸峰主管轄。
換句話說，要是魏長空真的被逐出宗門，易陽道人一脈就徹底絕后了。
那最高興的，便是趙厚景和吳謙。他們就能名正言順地占有夕照峰，成為事實上的峰主。所以，他們才會對魏長空咄咄逼人，要除之而后快。
這一切，魏長空都很清楚。
只是，他無能為力。
除了對師尊沒有信心外，更多的是對自己沒有信心。
想當(dāng)年，作為孤兒的他，被師尊帶入山門。年僅八歲，就凝聚出了氣旋，堪稱天之驕子。
只可惜，過慧易夭。
一天夜里了，魏長空正在專心練劍，卻莫名被一個黑影打暈。一覺醒來，他氣旋破碎，經(jīng)脈損毀，再也無法凝聚氣旋了。甚至，這條修行之路，也要斷絕了。
慘案發(fā)生后，易陽道人怒不可遏，鬧遍了縉云九峰，發(fā)誓要找出兇手碎尸萬段，給寶貝徒兒報仇。
這件事，持續(xù)了整整一年，鬧得宗門沸沸揚揚。最終，在宗主和其余七峰峰主的調(diào)停下，這才平息。
自那之后，易陽道人性情大變，易燥易怒，對門人動輒打罵。兩位副峰主不堪忍受，相繼轉(zhuǎn)投其他山峰。門人弟子也紛紛離去。
人們都說，夕照峰的氣運已經(jīng)盡了。
或許，魏長空也是這么認為的。
曾經(jīng)，他也嘗試過無數(shù)次。可每次氣旋還未成，身體早已痛苦不堪。那靈氣散去的反噬，幾乎次次要了他的小命。幸而，師尊總是在關(guān)鍵時刻出現(xiàn)，救了他。
魏長空能夠看出，師尊心中的憤懣和自責(zé)。
終于，他下定了決心，選擇躺平，不再嘗試。這樣，自己輕松些，師尊也輕松一些。
易陽道人卻并不打算放棄，傾盡夕照峰的資源，給他尋來各種天材地寶和靈丹妙藥?？上?，都不管用。
尤其是，當(dāng)看到魏長空這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他簡直就要氣炸了。
“長空，我說的話，你都聽到?jīng)]有？”
易陽道人的話，把魏長空拉回了現(xiàn)實。
看到他眼神飄忽，易陽道人知道他肯定又是走神了，長嘆一聲，“我要出一趟遠門，看看能不能求到修復(fù)經(jīng)脈的真元丹。希望，能在明年春闈之前趕回來。又或者……找回你的幾個師兄師姐，保住夕照峰的一支香火吧?！?p> 說這話的時候，易陽道人的眼眶有些紅了，急忙轉(zhuǎn)過身，匆匆要下樓。
“師尊……您其實不用這樣，我……”
魏長空想要追出去，留下師尊。卻被一道氣浪推了回來，穩(wěn)穩(wěn)坐在凳子上。
手中早已多了一個精致的小木盒。
“長空，這是最后的三枚聚氣丹，你……再試試。實在不行，等師尊回來。”
易陽道人的聲音還在耳畔回蕩，人早已飄向了遠方。
魏長空打開木盒，看著三枚褐色的藥丸，怔了怔，終于流下兩行清淚。
再試一試！
魏長空盤膝而坐，吞下一顆聚氣丹，閉上了雙眼。
巴山聚氣功，這是縉云劍宗的修行法門，他早已爛熟于胸。
漸漸地，一陣氤氳的靈氣匯聚在他周身，鉆進肌膚的毛孔。通常，對于修士而言，這種感覺是極其美妙的。可如今的魏長空，經(jīng)脈俱損，身體猶如遭受就如蟲蟻啃噬一般，很快就滲出了鮮血。
不行，不能放棄。
魏長空忍受著劇痛，將進入身體的靈氣導(dǎo)入丹田。靈氣不斷擠壓，越來越濃密，繼而開始形成一個漩渦。
要成了！
魏長空喜道，這一次已經(jīng)是前所未有的進步了。
那漩渦的速度慢了下來，已經(jīng)形成一個穩(wěn)定的氣旋。
氣旋一重嗎？
魏長空沒有想到，這次會如此順利。他幾乎忍不住要追出去，告訴師尊這個好消息。自己不用被逐出山門了，師尊不用走了，夕照峰也保住了。
然而，他還是高興得太早了。
那氣旋突然又飛速旋轉(zhuǎn)，繼而上下跳躍。
不好！
魏長空穩(wěn)定心神，想要控制住那氣旋的轉(zhuǎn)動。
可是，隨著咔嚓一聲，那好不容易凝聚的氣旋轟然碎裂。散發(fā)出的靈氣在丹田和身體之中橫沖直撞，眼看就要將他的身體沖擊得七零八落。
“師尊……救我……”
劇烈的疼痛感，魏長空已經(jīng)無法大聲說話了，只有喉嚨深處拼命發(fā)出的那兩聲嘶吼。
卻很快淹沒在夜空下的一片寂寥之中。
易陽道人聽不見。
為了盡快幫弟子找到真元丹，他已經(jīng)在遠行的途中。
這夕照峰地處偏僻，魏長空所在的夕照閣更是鮮有人來往。到哪里找一個筑基境的修士，來救他呢？
真的，就這樣結(jié)束了嗎？
不！
求生的本能，讓魏長空霍然坐起來。
他掙扎著抓起了地上的木盒，打開，看著里面剩下的兩枚聚氣丹，眼中透著一絲決絕。
橫豎都是死，不如，再賭一把。
他一抬手，就要將那兩枚聚氣丹都放入口中。
突然，一聲尖利的叫聲傳來。
魏長空心中一震，無力的雙手瞬間打開，那兩顆聚氣丹掉落在地，滾到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