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內(nèi)只剩下一片盡了的酒肉,幾個睡在地上的夥計,五個正說道的人。店外風起,眾人都不覺得,只因今天這大雨已夠冷了。
第二日上午,只一客飯莊的夥計們?nèi)饋砹耍s早收拾著桌上碗筷,福貴和王不泊都在東廚洗著鍋碗瓢盆,老吳出去買糧食買菜,小五子給眾人的臟衣裳放在了河邊,正洗著。
羅老實與其馀的四人收拾了行裝,正午時分便要走了。羅老實吩咐拿了兩個大包袱,裝上盤纏衣物,還有各人收入鞘里的兵刃。
收拾已好,羅老實吩咐道:“福貴兒,王秀才。把店掌住了,別虧待夥計,不過一個月我便能回來。”當下和王不泊,福貴二人又說了不少,開門和四人一齊望東南走了。牛進望著他們身影,忽然想起來自己到這城中的目的,嘆了口氣,只道自己要想當江湖大盜是不可能了,連這愿望也記不住。
一行五人望城中心去,不過半個時辰,便從馬市牽了五匹好馬出來,揚鞭去了江南。
一路上打尖住店,風雨無阻,馬又飛快,不幾日到了江南。其時已是九月四,離九九重陽節(jié)不過幾日了。
近了杭州城,五人下馬,又將這五匹好馬給賣了出去,只道江南一帶水系眾多,那里能騎馬。把盤纏又收到了包袱中,由雨奇晴好和那柯劍和背著。
進城。杭州城內(nèi),一條長河穿過,船舟極多,撐船的打著當?shù)貐钦Z,舟上擺著框棗子梅子,供乘客過口解悶。夜間,那岸上打著大燈籠,小孩老人坐在樹下?lián)u蒲扇。晚上也熱得很。
?五人望東走了走。羅老實見一株大楊樹下有不少人坐著飲酒,當下也渴了,心想幾日沒碰過酒,應當縱情暢飲一番才是。當下過去,問道:“這酒打一斤多少銀子?在下口渴得緊,能賣些與我們?”
?這喝酒的一共四個人:其中一個身穿青袍,背后掛著一柄銀花鑲邊紫木扇;另一個是胡子,腰間插著一雙爛銀打就的筷子;還有一胖一瘦,分別帶著一副白底棋盤和一支竹制毛筆。這四個人乃是江南的“四秀”。
那青袍人先笑道:“這里喝酒不要銀錢,只收名字。”這人說話帶著幾分江南氣息,卻并非標準的吳語,看來他游走各地,說不定只是暫住江南。
羅老實等人不解,沒聽過要收下名字才能喝酒的。當即問他:“這位兄臺,那收名字是怎一回事?在下初到杭州,不知這里規(guī)矩。”
那青衫人自斟自酌了一杯,忽然把眼對著林阮,笑道:“就這位兄弟先來,系怎回事你看罷便知道了?!闭f罷,將大楊樹上掛著的一卷竹簡拿了過來,解開那繩子,問道:“你叫作什乜?”
林阮上前來,道:“在下姓林名阮,是姓林的林,姓阮的阮?!鼻嗌廊顺鞘葑有Φ溃骸八牡埽隳敲P有用處了?!蹦鞘葑釉瓉硎撬男阒瑢⒛敲P交給了青衫人。
羅老實見眾人喝酒那來的墨水,沒墨水又怎么寫字?當下問道:“這兄臺,不先研了墨怎好寫字?”
不料那青衫人已然在說話功夫,寫完了“林阮”二字。這桿毛筆筆頭無墨,全靠他的內(nèi)力在竹簡上壓出了字印。羅老實登時知道這人內(nèi)力不弱,笑了笑。
青衫人道:“在下寫字,從來不用墨。教兄臺費心了。林兄弟,這碗是自家釀嘅果酒?!币训沽艘煌牍婆c了林阮。林阮接過,聞了聞那酒的氣味—沒半點蒙汗藥味道。他可是聽了鐵卿這人說的,以后凡喝酒時候都要先聞過了。那江南四秀以為是覺得果酒鮮美,當下拿起酒杯,與他碰完乾了。
林阮方才還謹慎,這一碰杯便又成了豪爽漢子。那酒杯里若有蒙汗藥,那四人便不會和他碰這一杯了。
緊接著,那羅老實,雨奇晴好,柯劍和和華克四人分別報了自己姓名,九個人坐在大楊樹下,喝起酒來。這江南四秀也報上了自己的姓名:那青衫人姓呂名山人,綽號“奪命扇”的便是他了,這人排行第一;那胡子姓魯名飛樓,外號“蓋東坡”,倒不是說他文采極好,而是他在吃一方面造詣極深,蓋過了蘇東坡;那胖子是陸十郎,他卻沒有兄弟姐妹,只是起名便叫“十郎”,這人又極愛棋,因此江湖綽號“賽王質(zhì)”;那瘦子姓周名毛穎,外號“小墨龍”的便是。這四人姓氏和那江東四杰一般,都是周魯呂陸,只不過排行不同。
呂山人起身和五人碰過了杯,笑道:“幾位一看便不是本地人,不知那里來嘅好漢?”他不認識羅老實,但總該知道他師父梅殘青。
羅老實喝了一杯,笑道:“呂兄臺認識‘歸云指’嗎?”魯飛樓和那呂山人齊聲道:“認識?!边@二人卻是真正認識,而并非聽聞。
羅老實又笑道:“也是在下恩師了。兄弟我這次到江南,是為了請叫作呂莫醉的那位師兄?!眳紊饺撕鋈灰惑@,站將起來,冷冷道:“是他?”全無方才大笑之熱情。呂山人轉過頭看那三人,那三人也驚恐地望著呂山人。
那羅老實覺得事情不對,臉色一沉,問道:“這呂莫醉怎...”話音未落,頭頂生風。那呂山人手中已然多了一把紫木扇,扇子張開了約莫三尺長,安著銀針。那扇子倏地刺來,這一招羅老實是想到了的,他見那呂山人臉色不對之時已按住了劍柄。
那柄長劍已在手中,看他只一劍一指,指上劍下,乃是一招“雙蛇出洞”,劍刺呂山人小腹,指點紫木扇柄。
一招已出,剩下那總共七個人也都來打作一片,也不知是為了什么,總之是能呂山人先出的手,總不能吃了虧。林阮和斷指柯劍和對付那魯飛樓,華克單打那陸十郎,雨奇晴好對陣周毛穎。
羅老實的長劍已刺向呂山人小腹,呂山人眼見情勢不對,趕忙回扇招架出去,那銀針在鐵劍上不斷劃著細細痕跡,“噌噌”聲不絕。剩下那一根指頭便上下飛舞,他多是用梅殘青的絕學“歸云指”,一根手指點出去,忽然變作兩根,無影無蹤,當指頭點到穴道時,連著第二個穴道也被封住了。
呂山人輕功不弱,可是在大楊樹底下沒法跑出太遠,登時被點住了兩個穴道,還好只是左臂的天府穴,并不妨礙他施展扇法。江南四秀的武功乃是“十四客主”所創(chuàng),這人總共創(chuàng)下了十四樣兵刃,卻不是常見的刀槍:扇,筆,拐,筷,傘,碗,刺,紙,硯,掃帚,棋盤,蘆葦,長弩,棋子。這四人占了四樣,那雨奇晴好占了一樣。
呂山人紫木扇到處,突然留下股味道。那羅老實鼻子靈敏,聞到便罵道:“你他媽的!敢在針上下毒!”那扇子的銀針上不知何時被他下了毒藥,方才還是個愛笑的青衫人,此刻已翻臉成了他的綽號—奪命扇。
“喀”的一聲,一張木桌子朝羅老實飛將過來,上面的酒碗酒缸一齊飛來,那羅老實自然要去避開,從那木桌底下快步出了去,忽然一個大棋盤擋在他面前。
這棋盤上還掛著兩樣東西—柯劍和與林阮的兵刃!
羅老實大吃一驚,趕忙伸指要點,不料自己長劍被棋盤吸了過去,正從羅老實右臂經(jīng)過,不得不把指退了回去,再又要點。轉眼間陸十郎已然變成了魯飛樓,他手里一對筷子舞動,夾他的手指頭。
與他對陣的柯劍和林阮二人手里沒了兵刃,只能赤手空拳上去斗魯飛樓,留下雨奇晴好一人獨自對陣陸十郎和周毛穎。一柄長傘來回穿梭,雨奇晴好此刻已斗得紅了眼,只嚇得陸十郎抱著棋盤擋住全身上下,不敢動彈。
雨奇晴好的武功不在周毛穎之下,和他相斗,只覺得他身上帶著墨香,不由得長傘慢了半分。忽然間,又飛過去一張竹簡,捆上了繩子望雨奇晴好頭上砸去,這一招太也狠毒,那竹極硬,又趁他不備,立刻砸昏了過去。
羅老實眼下占了下風,不敢與呂山人的銀針相碰,只怕手指偏差,中了毒。一劍一指變成了兩指,輕盈許多,兩面斗呂山人和魯飛樓。
那魯飛樓身上卻帶著五種味道,原來是他的“五味功”。只聽得魯飛樓道:“呂大哥,這人怎么處置?”呂山人冷笑道:“和那呂莫醉一樣?!闭f罷,一陣風過,吹得五人心里發(fā)涼。
羅老實,雨奇晴好和華克三人被四個人和一顆楊樹圍住了。剩下的二人被點住了穴道,手中也沒了兵刃,毫無用處。
七個人站住了。但聽得羅老實問道:“你們是做什么的?和我?guī)熜钟泻侮P系,偏偏我來找他便要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