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說熟不熟,其實不熟。正是江湖上“三英呂布”之一“溫飛侯”李笑,這是就是那個“呂布”了,他手中一柄長戟,戟影閃閃,指向了十四客主的后心。他一副江湖浪子模樣,一身灰白長袍,長發(fā)飄飄,臉上笑著,劍眉秀麗,長方臉型,長相和呂奉先倒是有相像之處。
李笑冷冷道:“十四客主。虧你是正派好漢,卻是這樣的人?!彼m然是有“笑”字,可是他向來不笑。見到不義之事必然笑不出來。
十四客主卻非要和他反著來,他已經(jīng)認出了李笑,他那柄長戟是江湖上唯一一柄。李笑也認出了十四客主,因為他中不知何時已經(jīng)多了一把長弩。這把弩也是江湖上獨一把,弩身極長,一支箭插在其中,最前面是個鋼造的長刺。
十四客主笑道:“我就是這樣的人,閣下卻是李笑,敢問—笑過嗎?敢問—是不是只剩下哭了?敢問—是不是已是個大死人了?敢...”那李笑一柄長戟沖著他后背,十四客主卻完全不怕他,只是轉(zhuǎn)頭說笑。
李笑冷冷道:“沒笑過。只會泣。已死了?!彼f話是極為可怖的,這是江湖上至冷至熱之人,和好人在一起他一定熱。
十四客主笑道:“你卻是個不愛說話的,你為何不直接告訴我你死了?這樣便少說...六個字了。我再問你—棺材在那里?”
李笑冷冷道:“不知道?!币槐L戟和一把長弩相對,這飯館里人都吃不下飯了,至于那些個老爺—他們就不算人好了,至少不是有血有肉的人。
燕云七從內(nèi)堂里探出頭來,問道:“是那位英雄?若想相識,用不著打。我給二位拿上小酒來,喝上一口兒就是朋友啦?!彼故莻€和藹之人,胖胖的穿著一身黃衣服。
十四客主見李笑嘴動,知道他要說話,搶道:“不打不相識,打了也不相識,喝酒那里管用?李兄臺,你不愛說話,我卻愛說話。我想和你相識,你卻不想。”他一下子話多起來,李笑還是一言不發(fā),死死盯著他。
李笑開口道:“然后?”
十四客主冷笑一聲,道:“喝酒?!蹦闷鹱约旱木聘讈恚瑢χ钚?。
李笑冷冷道:“你不是要賺銀子?這酒你是喝不下口的?!彼灿芯?,卻不伸手去拿酒。江湖上喝酒交朋友的多了,但一定要酒量奇大,否則一覺醒來全都忘了。大多是這樣的。
十四客主笑道:“我不賺了,我賺了你這朋友,還要什么銀子?”他還轉(zhuǎn)著頭,脖子卻不累。李笑還舉著長戟,也是不累。這二人都是內(nèi)力高手,也是江湖上的兵器高手。
李笑不聽他的,冷冷道:“你不要銀子,那天你沒了銀子,就該殺我了。”他長戟指著十四客主后心,仍是不放下,飯館里所有人都為十四客主擔(dān)心,不過他們也不知道誰正誰惡,或許是江湖上的騙局。這種騙局多是二人爭執(zhí),第三人路過勸架來,原先打架的二人便一同對付這人來。
十四客主哈哈大笑:“我已經(jīng)沒了銀子,你卻道我是個貪財之人嗎?我十四客主要是貪財,早就是銀子天下最多之人了?!?p> 李笑緩緩放下那柄長戟,日光下那長戟不再反著亮光了。十四客主也放下了那把長弩,眾人的心放了下來,接著吃肉吃酒吃拌面。
那燕云七也笑道:“這就是了,二位吃酒,吃酒?!?p> 李笑舉起酒缸,和十四客主磕了一下,仰頭便飲。紅人愁和碧人昕也吃上了拌面,不過—紅人愁吃的是白面,莫非他把拌料都給了碧人昕?
十四客主道:“能與李兄臺結(jié)交,十四某一生之幸?!崩钚谷恍α耍溃骸俺跃??!?p> 十四客主笑道:“酒壺乾了。”李笑道:“吃面?!倍吮鹈嫱?,一人坐在一把木桌子上,拿起一雙筷子低頭便吃。那李笑吃的也是碗白面,莫非這店也賣白面?
這兩人沒拌。
十四客主見李笑碗里是白面,當(dāng)下“嗤”的一聲笑出來,問道:“李兄臺,你這面怎么是白的?這飯館還賣白面?”
李笑一怔,隨即道:“這飯館是不賣白面的。我自己不拌罷了?!彼遣辉赴?,那紅人愁卻是根本不知道還有拌料。他聽李笑這樣說,才翻了翻面碗,此時已吃了一半下肚。那些拌料才被他翻上來,碧人昕扭頭笑了他一會兒。
十四客主問道:“李兄臺,你怎不和劉關(guān)張一齊來北平?”這“溫飛侯”是和“劉關(guān)張”三人并稱“三英呂布”的,他怎會自己一人行動?
李笑道:“劉關(guān)張向來是呂布的對手,怎會和在下一齊來?!笔目椭餍α诵?,吃了口面,喝了口酒,他卻忘了這酒已沒了,又笑了笑,把酒壺放下。
李笑又道:“客主也不是北平人,怎會也來這里?”十四客主這名字本來也不是那本書里的,他也搪塞不過去,當(dāng)下只好笑著道:“找一個人,姓...這個的。”他望李笑手心里寫了個“黃”字,剛好攔住了韓久的去路,一碗熱湯面晃來晃去,忽然掉了下去。
李笑倏地伸手,身子望下探去,只一掌就把熱湯面托住了。那碗底燙,但是李笑的手冷。
李笑道:“客主真要找他去?他雖不會武,可江湖上勢力不小?!秉S九指在北方一帶勢力其實不大,相比江南的墨丁香小了不少,可是仍有些人是仗著他才在江湖上有名頭的。
十四客主笑道:“就是天王老子,當(dāng)今皇上,老子想殺也殺?!焙鋈惶饋?,身子站直了,把碗底的醬湯喝盡了,轉(zhuǎn)身就走。至于那四文錢,韓久追都追不上他,十四客主展開輕功來,便如閃電—不過那長弩盒子是有些礙著他了。
李笑把長戟一揮,銀光晃動,那些小二夥計被他嚇住了。他又笑了。他究竟是在江湖。江湖的確是個可怖又不得不去的地方。
十四客主已走遠了,他要是想找黃九指,唯一的辦法就是去飄香書院。這地方其實他也不知在那里,但是他覺得南邊茶樓中定然會有書生知道。
他去茶樓也更有原因,若不去茶樓里待過夜,今晚就只能睡在街上了。
其時是下午,茶館里人最多,都是在這里乘涼的漢子和書生。黃九指是不可能來這里的,有人養(yǎng)著他,他自然不會跑到人多地方待著。
十四客主坐在茶樓旁的一個書店里,正坐在一排木座子的正中間,其馀座位上沒一個人。十四客主冷冷看著一副對聯(lián)—算不上對聯(lián),這是沒有下聯(lián)的。他偶爾低頭呷一口茶,接著看對聯(lián)。
那書店的老板是個戴著洋鏡的人,見十四客主許久不能對出下聯(lián)來,不由得長嘆了口氣。道:“這一聯(lián)是無人能對出來的,客官不妨走走,散散心?!?p> 這上聯(lián)是“寂寞寒窗空守寡”,都是寶蓋頭起的。十四客主忽然笑道:“這茶水沒有酒味。不好,不好。我只愿喝酒味的茶?!?p> 老板道:“天下那有酒味的茶水?這已是不錯的花茶了,還喝什么酒?”十四客主道:“你這聯(lián)有意思,我一定能解。只是少了酒,難了不少?!蓖蝗徽酒鹕韥恚抢习逡苍谒伎?,見他起身,嚇了一跳。
只聽得十四客主笑著背過身,緩緩出了書店,一陣微風(fēng)吹過他衣裳,留下來一句在風(fēng)中飄著:“潑灑溫酒注汪洋?!蹦抢习迓犃耍仁且徽?,而后一驚一喜,最后卻嘆道:“不對,不對。這聯(lián)不對仗了?!碧ь^看時,眼前的卻是北平的柳樹,麻雀,不見了十四客主。
他已經(jīng)去了茶樓。這句“寂寞寒窗空守寡”他已然記在了心里,到時候出這句上聯(lián),必然能讓茶樓里人注意到。
這茶樓是孟書生開的,本就是為了讓人能坐在其中,安安靜靜念書的。其中的茶水都是二掌柜王云一個人沏的。
孟書生也坐在茶樓里。進了茶樓,一樓約莫能坐下幾十人,都是木桌木椅瓷壺瓷碗,三五把椅子挨在一起圍成個圓。兩旁是金絲木樓梯,直通二樓。
茶客們不太安靜,多半是因為茶樓中也有些江湖漢子。孟書生也讓他們進來,對這些客人一視同仁。至于那個老爺那個公子想要進來,便請他們坐在二樓,免得和江湖漢子有爭執(zhí)。
十四客主自然坐到了書生堆里,他還是拿大斗笠蓋著臉,端起茶壺來倒了碗茶水。他對面的乃是個相貌極丑的書生,至于有多丑,十四客主連第二眼也不敢看,生怕那碗拌面白吃了。
在他左邊的是一桌的江湖漢子,不過都不怎么出名,恐怕是小商小販,會些武功認識些朋友罷了。身后是一個大圓桌子,書生們擠在一起,圍著不知看什么。
十四客主呷了口茶,舒了口氣,運上些內(nèi)力,緩緩問道:“寂寞寒窗空守寡,下聯(lián)可有人能對上?”朝著大圓桌子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幾個回頭的人微笑。
他裝書生裝得不錯。就是身上的衣裳有些不對罷了,氣質(zhì)倒是很像的。
大桌子旁的不少人聽他這樣問,都轉(zhuǎn)過頭來,又把脖子仰起來看天。有一人忽然笑道:“寡守空窗寒寞寂。”拍起手來。十四客主皺了皺眉,知道這下聯(lián)一定不是這樣對的。
當(dāng)下道:“什么、什么!那里有這樣對法?!彼f話聲音語氣都學(xué)著方才那人,惹得不少江湖漢子發(fā)笑,都喝著茶水指著方才那人。
那人漲紅了臉,一句話沒說,不一會兒又臉色平靜下來,問道:“這位兄臺,你有什么想法?你能對出來這下聯(lián)嗎?你若能對出來,我們都佩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