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并不知道陳弄潮說的“那時候”究竟是什么時候。他只知道自家三爺平日里只對文玩字畫感興趣。不過今晚不太一樣,三爺看見了女人,還為她放下了核桃。
事實上在陳弄潮記憶里,戎譽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作為陳家父輩中的幺子,陳弄潮只比戎譽大了十三歲,這在豪門的世界里仿佛并不是什么過大的年齡差。所以戎譽很小的時候,就很喜歡纏著這位“小叔叔”。一次她不幸落水,被陳弄潮從海里撈上來,她哭得梨花帶雨死也不肯撒手,非要嫁給救命恩人做太太。當(dāng)然戎譽并不是真要報恩,她只是覺得,那樣好看的一個“小叔叔”,就應(yīng)該永遠(yuǎn)屬于她。后來的歲月里陳弄潮也覺得,豪門的世界里不會再有哪個女子,會這般坦誠。只是當(dāng)時戎譽太小了,只有六七歲。
再見她,她已出落成了大姑娘。他依稀記得那年她十七歲,面對婚禮上賓客對自己和母親的冷嘲熱諷,她氣得渾身發(fā)抖,后來干脆把紅酒潑了別人一身。為這事兒,金懷瑜沒少給賓客道歉,而這位性格剛烈的七小姐,自然是扭頭一走了之。
那邊,沙發(fā)上的女人并不因戎譽的話急躁,她低眉淺笑:“這樣的場合,該留給所有人為新人送上祝福?!彼捓镉性?,“卻沒見這位小姐過去?!?p> 戎譽點點頭,確實應(yīng)該祝福這對新人,可惜剛才他們幾個私下相處的時候,重點都不在訂婚宴上。而且陳赟不在意,李靜語仿佛也不在意??梢娺@兩個人都異常清醒,今晚這訂婚,是兩家息事寧人的“硬撮合”。
“我是妁言珠寶的徐金妁?!迸訌氖职锓雒f給戎譽。
戎譽遲疑了一下,她并不熟悉這號人,接過名片后禮貌地笑了笑:“您是女方親友?”
“也是陳贊的女朋友?!睂Ψ桨雮€主人的模樣,“您是……”
“戎譽?!彼掌鹉菑埫?,然后伸出手去,“認(rèn)識你很高興?!?p> 徐金妁不太確定:“怎么,不值得戎小姐遞上自己的名片嗎?”
戎譽禮貌地笑了笑:“我是新郎的朋友,今天只代表自己來。名片上印著我家企業(yè),一般只給生意伙伴。既是家宴,就沒帶在身上,還請徐小姐見諒?!?p> 陳弄潮立在不遠(yuǎn)處欣賞著,眼中閃過無數(shù)驚喜——這通身的氣派,不愧是金家的女兒。
“三爺高興?”管家看在眼里多少有些不解。
“她在教徐金妁做人。”陳弄潮道,“陳贊是陳赟的弟弟,也就是這個莊園的主人。徐金妁是他名義上的女朋友,雖然倆人沒訂婚,但至少代表了陳贊。家里辦喜事,主人迎客是道,招待更不能馬虎。雖然說可以借婚宴打通關(guān)系,但不該是小輩打點,她不夠資格。再就是這種時候拓展關(guān)系須由長輩引導(dǎo)才不失家教,畢竟是家宴,誰知道自己見著的人輩分高低。這樣貿(mào)然結(jié)識,萬一差了輩分,多尷尬。哪怕不差輩分,往后若真有合作,雙贏還好,單贏追溯起來還是這場婚宴結(jié)緣不幸,那不是給新人添堵嘛?!?p> 管家震驚,倒不是覺得戎譽如何,而是他頭回知道眼前這個從來不問商海中事的“爺”,居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這和他平日里標(biāo)榜自己“紈绔子弟”“只知享樂”的人設(shè)實在不符,難不成今兒晚上他要潛龍騰淵?
“音音?!标惻币宦曒p喚拉回了管家的思緒。戎譽也因為這個稱呼循聲望去。
遠(yuǎn)處的男人看著她,儒雅的模樣格外眼熟。她站起身,凝眉想著。
男人朝她這邊走,戎譽的記憶深處也因此萌生出一個高大的身影。她隱約覺得這人她見過,不止一次,在她還很小很小的時候。他眉眼和陳星五六分相似,那必然是陳家的親戚,可年齡上看,仿佛他也就比陳赟大了幾歲……所以這是年輕的叔叔還是年長的哥哥……
“音音?!蹦腥苏镜饺肿u跟前,“好久不見?!?p> 戎譽有些慌張,直覺告訴她,她跟這人之間有故事??伤钦l?是誰?是誰?
“三叔?!标愋且贿M門就看見陳弄潮直奔戎譽來,三叔不是這樣的性格,他素來遠(yuǎn)離宴會中的女子,不管好看與否,在他眼里,女人不過是“眾生”。
戎譽這下想起來了,陳星的三叔——陳弄潮!兒時記憶隱隱重臨于心,那便是……不堪回首的花癡童年。
戎譽努力擠出一個規(guī)矩的笑:“三叔?!?p> 陳弄潮的笑卻戛然而止:“你原來叫我什么?”
戎譽想敲暈自己,小時候她不慎失足落水,是陳弄潮把她從海里撈出來,那時候她沒見過世面,陳弄潮又正值青春年少,小女孩愛慕大帥哥,自然要想個獨屬于自己的稱呼。她那會兒膽子不小,給陳弄潮取了個自己覺得“極好聽”的名字叫“弄弄王子”,回回見到遠(yuǎn)遠(yuǎn)就喊?,F(xiàn)在她可叫不出口,尤其陳星還在,要這么個叫法,估計陳赟都得背過氣去。
“哈哈……”戎譽假笑,“三叔您調(diào)皮了??!”她邊說邊看左右,意思是晚輩們都在,追憶往昔得注意場合。
陳弄潮卻并不在意:“救命之恩,你想不認(rèn)?”他故意語氣中透著絲絲嚴(yán)厲,讓戎譽倍感壓力。
“救命之恩,不敢不認(rèn)。”戎譽低頭,甚是為難,“三叔……”
“三叔別逗她,”陳星不知何時繞到了戎譽身后,“她脾氣不好,急了又要怨我?!币羯疁厝?,讓在場眾人瞠目。
陳弄潮這才記起剛才有人叫了一聲“三叔”。
“彥行?”他頗為吃驚,看了看陳星,又看了看戎譽。戎譽穿著水藍色的旗袍,陳星的領(lǐng)帶也是水藍色,細(xì)看就會發(fā)現(xiàn),那是同一塊料子。
陳弄潮了然,帶著些許遺憾問陳星:“你的客人?”
“不是客?!标愋谴鬼聪蛉肿u,戎譽也正抬起臉看他。
別人眼中,這倆人互看是熱戀中的默契,可到底是什么只有他們倆自己清楚——
戎譽希望陳星別再說話。今晚但凡他開口,句句讓人誤會。什么叫“不是客”,不是客難道是主?人家問“你的客人?”你答“是”不就好了,非要說什么“不是客”,“不是客人”不行嗎?“不是”不行嗎?哪怕“不是人”她都能接受。非要說“不是客”,這讓聽話的人怎么推理???
陳星呢,陳星了解陳弄潮——三叔從不跟女孩子說笑,今晚怎么就破例了?聽聽這話茬就知道:“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就該以身相許??上肿u一定想不到這點,不然她現(xiàn)在就不會用警告加埋怨的目光看他。
為安全計,再三衡量后陳星終于還是決定補上那后半句:“我的人?!?p> 戎譽徹底服氣——這人,絕對是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