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進(jìn)車站,覆蓋在墻壁上的淺色大理石跟屠格涅夫站墻壁上的那些沒什么區(qū)別,但是那里的墻壁和天花板上有很多煙漬和油污以至于看不出石頭的本色了。
這里的大理石沒有污點,很難讓人不欣賞它。
很久以前,人們就離開了這個地方,這里幾乎沒有他們生活的痕跡。
車站狀況良好,出乎人們的意料,它好像沒有被水淹過,也沒有發(fā)生過火災(zāi)。
如果不是由于一片漆黑,地上、長椅和墻壁上有一層灰塵,你會以為在一分鐘內(nèi),乘客就會接二連三地開始涌進(jìn)來,或者一陣悠揚的信號鈴聲之后,一列火車將進(jìn)站。
這些年來這兒的狀況幾乎一直沒變,可汗帶著困惑和敬畏描述過這一切。
塞塔耶胡站里沒有一根立柱。
低矮的拱門被厚厚的大理石切成很寬的間隔。
車隊的手電筒沒有足夠的光能驅(qū)散大廳的昏暗,照亮對面的墻壁,所以看起來好像拱門的那邊什么也沒有,似乎那就是宇宙的終點。
他們相當(dāng)迅速地走過了車站,和可汗擔(dān)心的正好相反,沒有一個人表達(dá)過想要停下來休息一會兒的意思。
人們看起來煩躁不安,越來越多的人在談?wù)撍麄冃枰M快地離開這兒,去一個能住的地方。
“你感覺到了嗎?人們的情緒在改變?!笨珊轨o靜地觀察,舉起一個手指好像試圖感覺風(fēng)的方向。
“我們確實必須走得更快,他們的皮膚會感受到這個,并且不會少于我用我的神秘力量所感受到的。但是,這里有阻止我們繼續(xù)前行的東西。在這里等一小會兒……”
可汗小心翼翼地從他的口袋里掏出被他稱做“導(dǎo)航圖”的那張地圖,讓所有的人靜止不動后,他熄滅手電筒,輕輕往前邁了幾大步,消失在黑暗中。
當(dāng)他走開時,人群中的一個人,慢慢地,好像很費力地,走到蘇夢帆旁邊。
他非常膽怯,以至于一開始蘇夢帆沒有認(rèn)出這是那個曾在蘇哈列夫站威脅過他的大胡子男人。
“聽著……我們已經(jīng)停在這里,這不是很好。告訴他,我們害怕。
我們有很多人,但是任何事都會發(fā)生……該死的隧道,該死的車站。
告訴他,我們必須離開。聽到了嗎?告訴他……務(wù)必?!闭f完,他扭頭匆匆回到了人群中。
最后的“務(wù)必”讓蘇夢帆一顫。
這個詞兒讓蘇夢帆感到非常不安。
他向前走幾步,更靠近人群,能夠聽到他們的談話,此時他猛然意識到,之前的好心情已蕩然無存了。
剛剛還有一個小樂隊在他的腦海里彈奏激昂的進(jìn)行曲,現(xiàn)在又空又靜,他只能聽到呼嘯著的風(fēng)聲沮喪地在前方的隧道里回響。
蘇夢帆安靜下來。他整個人似乎已經(jīng)凍住了,緊張地等待著什么。
他覺察到計劃發(fā)生了不可避免的變化——他是對的。
瞬間,好像有個無形的影子沖到他們上方,讓人感覺變得寒冷、不適,他們走過隧道時積淀在心中的寧靜和信心現(xiàn)在被一掃而光。
現(xiàn)在蘇夢帆記起了可汗的話——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心情,情緒是被環(huán)境改變的,而不由他決定。
他緊張地把他的手電筒轉(zhuǎn)向他身邊的人群: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壓迫著他。
積滿灰塵的淺色大理石在他面前泛著淡淡的光,盡管他的燈閃爍著一束光,拱門下漆黑的帷幕卻絲毫沒有后退。
這肯定了他們的猜想,拱門的后面似乎就是這個世界的終點。
蘇夢帆無法自控,他幾乎是跑回人群中。
“到我們這來,兄弟,”一個他以前從未見過的人對他說。
顯然,他們也正在試圖保住他們手電筒的電池。
“不要害怕,你是人,我們是同類,發(fā)生這樣的事,人們要團結(jié)在一起。你不覺得嗎?”
蘇夢帆心甘情愿地承認(rèn)發(fā)生了一些事,因為害怕,他變得異常健談,他開始和車隊的人們討論他的擔(dān)憂,但是他的腦子一直在想可汗的行蹤。
他在十多分鐘前失蹤了,沒有他的任何音訊。
他自己也知道,一個人不能獨自走進(jìn)這個隧道,必須和人群一起進(jìn)去。
他怎么能就這樣進(jìn)去了,他怎么敢無視這個地方不成文的規(guī)定?
他并不是簡單地忘了這些,只是決定相信他自己狼的嗅覺,蘇夢帆卻不敢相信。
雖然可汗已經(jīng)花了三年時間研究這個隧道,但不需要這么長時間就能知道這兒最基本的規(guī)則:
永遠(yuǎn)不要獨自走進(jìn)隧道。
但是,在可汗無聲地出現(xiàn)在他身邊,在人們得救之前,蘇夢帆還沒有時間想他的保護(hù)者在前方可能遇到什么。
“他們一刻也不想留在這里了,他們害怕。我們繼續(xù)走吧,快!”蘇夢帆提議道,“我也感覺這里有什么不對勁……”
“他們還沒有害怕,”可汗向他保證,從他身后看著,蘇夢帆突然意識到他堅定卻沙啞的聲音在顫抖。
可汗繼續(xù)說,“你也沒有害怕,而我害怕了。記住我是不會輕易說這句話的。我害怕了是因為我陷入了車站的陰霾。
‘導(dǎo)航圖’不讓我走出下一步,否則我肯定已經(jīng)消失了。我們不能向前走了。前方一定有什么……但是那里太黑,我的視線達(dá)不到,我根本不知道那里等待我們的是什么???!”
他麻利地把地圖舉著讓他們看。
“你們看到了嗎?拿你們的手電筒照著它??磸倪@里到中國城站的路線!不要告訴我你們什么也沒看到。”
蘇夢帆仔細(xì)察看了圖上的那一小部分,著急得把眼都看疼了,可他仍不明白有什么異常的地方,只是他沒有勇氣向可汗承認(rèn)這個。
“你們瞎了嗎?真的什么也看不到?這下面的路線全是黑的!再往前走全是死亡!”可汗低聲地說著,猛地拉回了地圖。
蘇夢帆謹(jǐn)慎地盯著他,覺得可汗又一次像個瘋子。
振亞曾告訴過他,關(guān)于獨自走進(jìn)隧道的事,關(guān)于任何從隧道里生還的人都會由于害怕而變瘋的事——難道這些已經(jīng)發(fā)生在可汗身上了嗎?
“我們也不能回頭了!”可汗小聲地說。
“當(dāng)那里被一片好情緒籠罩時,我們成功地走過來,但現(xiàn)在黑暗正從那兒襲來,正在醞釀一場風(fēng)暴。
現(xiàn)在我們唯一熊做的就是向前走,但不是通過這條隧道,而是通過和它平行的那條隧道。嘿!”
他朝人群喊,“你們是對的,我們必須前進(jìn),但是我們不能沿著這條路線走,否則等待我們的就是毀滅和死亡!”
“那么,我們怎樣前進(jìn)?”他們中的一個人疑惑地問。
“我們得跨過車站,走另一條平行的隧道——我們必須這么做。盡快!”
“哦,不!”人群中的一個人大喊道?!按蠹叶贾溃绻叩乃淼朗菚惩ǖ?,我們是不會走另一個方向的隧道的——這是不好的跡象,必死無疑!我們不會走左手邊的隧道的。”
人們焦躁地來回走動著,有幾個人表示同意。
“他說的是什么?”蘇夢帆問可汗。
“顯然是當(dāng)?shù)孛耖g傳說,”他皺著眉頭說。
“該死的!沒有時間說服他們了我也沒這力氣……聽著!”
他對他們說:“我要走那條平行的隧道,相信我的人跟我走。其他的人,再見了,永遠(yuǎn)……我們走!”他向蘇夢帆點點頭,拿起他那沉重的背包,爬上了站臺的邊沿。
蘇夢帆猶豫不決,愣住了。
一方面,可汗知道的關(guān)于這些隧道和地鐵的東西遠(yuǎn)遠(yuǎn)超過人類的理解力,你可以依賴他,另方面,這牲被詛咒的隧道有亙古不變的法則,你只能和人群起進(jìn)去,因為這是成功的唯一希望……
“怎么回事?包太重了?把手給我!”可汗把手掌伸向他,跪在地上。
蘇夢帆實在不想看到他那一刻的目光,之前有幾次他非常害怕看到這個男人眼中的那種閃爍,他害怕看到可汗瘋子般的眼神??珊怪浪芙^的不僅是人們的警告,還有隧道本身的警告嗎?
只感到隧道的本質(zhì)就夠了嗎?
他指的“導(dǎo)航圖”——那張燒焦了一角的地圖上的地方,也并不是黑色的。
蘇夢帆愿意發(fā)誓說它是褪了色的橙色,和其他線的顏色一樣。那么問題在于,到底是誰瞎了眼?
“你不在等什么?你不知道再耽誤下去,我們都會死嗎?你的手!看在上帝的分上,把你的手給找!”可汗大聲地喊,但是蘇夢帆慢慢地,邁著小步遠(yuǎn)離可汗,低著頭,向抱怨著的人群走近。
“過來,兄弟,到我們這來,沒有必要理那個笨蛋!住這里你更安全!”他聽到人們說。
“傻瓜!你會和他們一起毀滅!如果你不在乎你的生命,那么至少想想你的使命!”
蘇夢帆鼓起勇氣,終于抬起頭,盯著可汗睜大的眼睛,但是里面沒有瘋子般的光線,只有絕望和疲勞。
蘇夢帆開始懷疑自已,他停住了——正在那時,有人悄悄地走到他身旁,輕輕地拉他。
“我們走!讓他一個人去死,他只想把你一起拖進(jìn)墳?zāi)?!”蘇夢帆聽著那個人說。
他沉重地感到這句話的意思,他慢慢地理解他們,抵抗片刻之后,他任由那個人領(lǐng)著他,走向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