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中間人索巴
泰豐樓的一間上房里，正當(dāng)中的桌子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臄[了六葷二素一湯，索巴和王財正一左一右的坐著，把韓子奇捧在了中間主席位上。
“索爺，這可不敢當(dāng)?。 表n子奇連連推托，遲遲不肯就座。
“什么索爺，小韓掌柜，在您面前我可不算什么爺！”索巴一臉諂笑，不由分說的伸手按著韓子奇的肩膀，讓他強行坐了下去。
“小韓掌柜，您要是看的起我，叫我聲索哥就成，要是看不上咱，喊我索巴、三子，咱也都應(yīng)著！”
索巴向來是能屈能伸，誰對他有用，他能與你稱兄道弟甚至跪下來磕頭叫爺，可誰要是對他沒用且又得罪過他，他能把你害的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恨不得直接死了才好！
這是個實打?qū)嵉男∪耍惺聸]有任何底線，為達目的誓不罷休，什么手段都敢用上，要不是因為韓子奇把那水仙盆擺在了正面，洋人又講究個公平買賣，他早讓人想辦法把那東西給搶過來了……
“索哥，那小弟就高攀了?！表n子奇從椅子上站起，就勢要把索巴給讓到主位上。
“不高攀，不高攀……”索巴趕忙把韓子奇重新按在座位上，“小韓掌柜肯叫我一聲索哥，那是給哥哥面子，我得敬你一個?！?p> “那是，小韓掌柜能跟咱哥倆坐一塊兒喝酒，那是給咱爺們兒面子啊?！币慌缘耐踟斠哺胶偷?。
韓子奇當(dāng)然知道這兩位是不懷好意，但他又何嘗不是想借這兩個家伙的手，把那“天青無紋水仙盆”賣給祿大人呢？
三人各懷各的心思，皮笑肉不笑的推杯換盞，酒過三巡之后，一向心急的索巴終于繃不住了，率先開口。
“老弟，你都認我，認我這個哥哥了，索哥我，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有件事兒你可得幫幫我?！彼靼徒柚白怼币猓似鹁票Y(jié)結(jié)巴巴道。
“索哥，我知道，你今天請我吃飯，是沖那水仙盆來的吧?！表n子奇開門見山道。
“得，我這老弟就是明白，要不整個琉璃廠就你能撿著那大漏兒呢！”索巴拍著大腿夸道。
“那是，小韓掌柜是什么人吶，人這活的才叫一個透徹呢！”王財跟著應(yīng)和道，“要不人年紀輕輕的能置辦下臺湖書店那么大的家業(yè)！”
“王哥，通州那書店是我?guī)煚數(shù)?，我就是跟著師爺學(xué)習(xí)，沒事幫著看下鋪面而已。”韓子奇謙虛的回了一句。
“那你也是正兒八經(jīng)的掌柜的！”索巴打斷道，“不到十八歲的掌柜的，整個四九城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了吧，你再看王財，都他媽三十多了，還只是個大伙計呢！”
王財聽到索巴開口損自己，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他一向以天合居的大徒弟自傲，此時莫名被人揭短，心里難免有些過不去。
整條琉璃廠，提起天合居誰人不豎個大拇哥兒，提起藍一貴誰人不佩服一聲好，提起王財誰人又不知道他是天合居的大伙計……
想到這里，王財忍不住顧自吞下一大杯苦酒——琉璃廠是有王財這么一號兒人物，但充其量也就只是個天合居的大伙計罷了！
“行了王財，別光顧著喝悶酒了，你跟我一塊兒求咱老弟啊，只要咱這弟弟答應(yīng)把那水仙盆給咱哥倆兒賣，咱扭頭就能在琉璃廠開出一間鋪面來，到時候你就是大掌柜的，我就是……”
“二掌柜的！”王財聞言喜形于色，忍不住站起來接茬道。
“屁！”索巴臉色一變，“什么二掌柜的，老子是東家?。。 ?p> “得！”狗腿子王財無奈敗下陣來，“索爺您當(dāng)然是東家，我是二柜，我是二柜。”
韓子奇還沒有開口答應(yīng)出水仙盆，這哥倆兒卻好像是已經(jīng)賺到了錢一般，連以后開起鋪面來如何管理如何分紅都想清楚了。
見到這一幕韓子奇忍不住暗自發(fā)笑，這無恥二人組的行徑，像極了自己前世剛買完彩票，還沒開獎時，就已經(jīng)想著如何花錢的樣子——交稅100萬，買房100萬，買車……
只是，比起自己前世的空想，索巴和王財?shù)陌l(fā)財大計確實可以實現(xiàn)。
“索哥——”
韓子奇一開口，索巴王財二人瞬間安靜了下來，同時把灼灼的目光釘在了他身上。
“索哥，東西我可以出手，不過有個條件?！表n子奇朝二人說道。
“什么條件，哥哥我全都答應(yīng)你！”索巴胸脯拍得哐哐響。
“很簡單，我要用外幣交易，五萬英鎊，或者二十萬美金?！表n子奇回道。
“這……”索巴有些為難了，他考慮過很多種情況，唯獨沒想到韓子奇會提出這種要求。
“子奇，你也知道，索哥我從小到大連北京城都沒出過，從哪兒給你淘換外幣去??？”索巴想了片刻后為難道。
“索哥，別說淘換外幣了，你身上連大洋恐怕也掏不出幾塊兒吧?！表n子奇笑了笑道，“誰要這水仙盆，你就找誰要錢去不就得了！”
“小韓掌柜，你……”索巴聞言臉色忍不住一變。
“索哥，你該不會以為我真不知道你是在替祿大人買東西吧。”韓子奇似笑非笑的看著索巴道。
“當(dāng)然不會。”索巴訕訕的回道，“你剛回北京城不就讓我哥倆給請到這兒吃過一回嗎?！?p> 韓子奇點了點頭道：“說實話，這年頭兒怕的不是手里沒好東西，而是手里的東西賣不上價兒！”
“是極，是極！”貴為天合居的大伙計王財聞言連連點頭。
韓子奇接著解釋：“老話說亂世黃金，盛世古董，這年頭兒東西再好，也不如白花花的銀子落手里踏實啊。”
“這年頭兒，買得起古董的，也就是那么幾類人物，什么學(xué)者、教授、軍閥、款爺，可這些個湊一堆兒，也沒洋人出的價兒高??！”韓子奇像是喝醉了一般打開了話匣子。
“老一輩兒窮講究，說是什么不能把祖宗留下的東西讓洋人給搶走，說句不好聽的，連大清朝的江山都拱手送人了，何況這些許的物件兒呢？整個琉璃廠，有哪家鋪面不做洋人買賣的，無非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罷了。”
“這年頭兒講什么原則，說什么氣節(jié)，除了大洋，其他的都他媽扯淡……”
韓子奇這一席醉話，完全打消了索巴心頭的疑慮，也是年輕人本就心比天高，恨不得一下子飛到枝頭上睥睨眾生，韓子奇手頭有宋汝窯的水仙盆，這么好的機會換成誰也不會輕易錯過！
“那你為什么非得要外幣呢，還挑準了英鎊和美金？”索巴問道。
“這年頭兒，大帥們天天換屆，大總統(tǒng)都讓人給趕下臺氣死了，誰知道以后哪位說了算，今天你用大洋，明天搞不好就得使銅錢，后天弄不好又出個什么旁的幺蛾子，今天手頭的錢明天搞不好就成紙了，哪兒有英鎊和美金堅挺！”韓子奇解釋道。
“是??！”索巴聽完連連點頭，怪不得人小韓掌柜年紀輕輕就能闖出一番事業(yè)，單人考慮問題的角度，就夠人學(xué)上個半輩子的了。
索巴雖說比較窮，但對外匯有一定的認知，此時一英鎊大抵能兌十塊大洋，一美金能兌兩塊半大洋。
他開口就是五萬英鎊，剛剛好兒就是祿大人給自己開出的最高價，五十萬大洋，這么算下來，自己這趟買賣不是白做了嗎？！
“子奇，五萬英鎊要價是不是高了點兒。”索巴作出一副為難的樣子來，“那祿大人不一定能掏出這么些錢來??！”
“索哥，在北京城的洋人多了去了，可不止祿大人一個啊?！表n子奇笑著回道，“領(lǐng)事館美國的約翰大人托富三爺傳過話了，愿意出二十五萬美金購買，笠原商社的藤佐先生的開價也出到了六十五萬大洋，還有……”
“得，你快打住吧！”索巴連忙打斷韓子奇道，“你這么說來，給哥哥我開五萬英鎊反而是最低的了?！?p> 索巴的語氣開始變得有些不善起來，眼神里也透出一絲兇光來。
“索哥，話不是這么說的?！表n子奇像是沒看到對方的表情一般，“這東西，我只要五萬英鎊！”
韓子奇特地強調(diào)了“只”字。
王財是個極會察言觀色的，當(dāng)即阻止了馬上要發(fā)飆的索巴，搶先問道：“小韓掌柜，您的意思是……”
“我已經(jīng)托英吉利的朋友打聽過了，大英博物館出價二十萬英鎊買這水仙盆，我只要五萬，其他的你們和祿大人談，無論多少我一概不過問，即便祿大人問道我這里，我也一概點頭認是！”韓子奇朝二人鄭重道。
“你怎么知道英吉利的事情？”王財有些懷疑。
“我那臺湖書店來往最多的客人是哪些？”韓子奇若無其事的笑著回了一句。
已經(jīng)到臺湖書店去過無數(shù)次的索巴王財二人自然清楚，臺湖書店之所以能在短短一年內(nèi)打出名堂，就是因為書店里有全北京城最全的外國書籍，臺湖書店來往最多的客人自然也是洋人！
想到這點，二人再無疑惑。
索巴更是咬牙切齒的暗罵道：“這該死的路德維希，鬼精鬼精的，感情索爺我跑前跑后的，最后落到手里的連他吃剩下的都算不上！”
“索哥，跟洋人做買賣，自然得多個心眼兒才是，您就是太實誠了，這才會讓那路德維希當(dāng)槍使了?！表n子奇開口勸道。
索巴聞言忍不住有些別扭，長這么大了，還是第一次有人說他實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