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我是應(yīng)該的。”
“我也活該?！苯{瑾微微紅了眼眶，她閉著眼睛，“我以為那惡咒獻(xiàn)祭的會是我靈魂，甚至是我在意的一切?？晌覐奈聪氲竭^，獻(xiàn)祭的會是我的良知?！?p> “此后，良善盡滅，極惡一世?！?p> “先生您什么時候會回來呢？明明從前你告訴我，說神明不死不滅啊……”
絕望籠罩著絳瑾，她灰暗的世界好不容易有了光，卻又被她親手掐滅在了無妄海，那個牢籠她永遠(yuǎn)逃不掉了。
漫漫長夜，唯有無盡懺悔。
“你又來了啊?！苯{瑾在無赦宮里處理事務(wù)，最近十方地獄事情很多，她已經(jīng)忙了一整天了。
永弦怯生生的端著碗，他站到絳瑾面前，張嘴說不出來一句話。
“放著吧，我忙完喝。”絳瑾頭也不抬。
“我……今天沒有下毒?！?p> 絳瑾倒是期待，她抬起頭問：“為什么不呢？”
“不行，那不對。我不能那么對您，您沒有對不起我?！?p> “對我這種鬼魂，不必抱有憐憫之心。”絳瑾停下筆，她看著永弦，“我以為你已經(jīng)學(xué)會了?！?p> “對付惡鬼，不用留有慈悲。”
“可您不是惡鬼啊?！庇老乙琅f一意孤行的保持自己的想法，“你發(fā)現(xiàn)我做的事也沒有第一時間殺我，不是嗎？”
“我可以，只是沒有必要?！苯{瑾笑的更燦爛了，“我在無妄海的時候，早就學(xué)會抵抗毒藥了，何況，你的藥對我并沒有什么用處?！?p> “正好不想臟手，放過你又有什么不好？我才不是善茬，你也別感動自己了?！?p> “有什么手段都可以使，我不怕?！?p> 永弦低著頭，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依舊堅(jiān)持：“我，只是想相信自己的直覺罷了……”
“又是一個傻子。”絳瑾搖搖頭，那無可奈何的笑容看的永弦更加不解了。
“別這么相信我，我可不配?！碑吘刮乙呀?jīng)辜負(fù)了神明的信任了，不想再辜負(fù)別人了。
“從前也有無條件相信我的人，祂的結(jié)局不太好?！苯{瑾無奈的敲了敲桌子，說道：“我得為中元負(fù)責(zé)，你快點(diǎn)回去休息吧?！?p> “別打擾我?！?p> 絳瑾不知道永弦到底是怎么了，不過如果是演戲，她倒是奉陪到底。反正也很無聊啊，不是嗎？
永弦蒼白的臉莫名的紅了紅，“那我不說話，陪著你可以嗎？”
“嗯？行啊你開心就好?！?p> 絳瑾已經(jīng)徹底相信崔鈺之前跟她說的了：永弦公子有些靦腆內(nèi)向容易害羞，而且很容易相信別人的，甚至有點(diǎn)死腦筋，認(rèn)定的事情就不會再改變了。
“你要是沒有事情干，可以去找牛頭馬面打牌，或者和黑白無常去勾魂，別一直看著我，行嗎？”絳瑾終于處理完了十方地獄的事務(wù)。
真的是沒有一天安生，煩躁。
絳瑾看出了永弦的欲言又止，她問：“怎么？有事要說？”
“大人，我一直有個問題。”永弦抓緊了自己的衣袖，有些冒犯了，“你的疤，為什么不消去呢？”
絳瑾愣了一下，她側(cè)過頭看著黃銅鏡中自己，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diǎn)血色，暗紫的嘴唇和貫徹右眼上淡淡的疤痕是臉上唯一的色彩。
是死相啊，剛才是隱去的，忽然變成這樣是為什么？
明明是不想遺忘的過去，為什么想不起來？
“應(yīng)該是，懲罰吧……”絳瑾喃喃道，忽然感覺到靈魂深處有什么東西破碎，她手猛的收緊。
“大人……”
永弦的聲音逐漸飄遠(yuǎn)。
絳瑾迷茫中墜入一片黑暗，萬籟俱寂，天地間最后的一點(diǎn)聲音，是盛荼的劍在嗡嗡作響。
“瑾，別來無恙啊?！笔⑤币琅f溫柔入骨，他的身影呈于劍上。
“抱歉，欺瞞非吾本意，但吾必須堅(jiān)持到底?！笔⑤甭冻鲆粋€微笑，無力且蒼白，“爾既已想到吾，那想來封印也即將松泄?！?p> “索性全部告之于卿?！?p> 絳瑾想抓住盛荼，伸手卻全是空。
“抱歉，騙了卿，吾非死之序?！?p> “吾乃時之禁，神途?！?p> 留下最后一句話，他的身影消失殆盡，絳瑾真實(shí)的記憶也翻涌而來。
你，怎么可以……攛改我的記憶？！
大夢初醒，絳瑾想起，她哪里是什么從小受苦的鳴則四公主！她明明是皇室正統(tǒng)，不是別人口中的野種。
沒有生下來就歷經(jīng)磨難風(fēng)雨，她生與錦繡叢中，長于榮華，除了生命盡頭的最后一年……
依舊是十五歲。
在天啟祭祀大典上被人栽贓陷害，意圖弒君效防先朝女皇，她那時候才知曉，帝王寵愛不過云煙，轉(zhuǎn)眼便能消失殆盡。
母族滿門忠烈，父皇陷害忠良！只因?yàn)樗麄兾桓邫?quán)重，功高蓋主。帝王猜忌最是可怕，賢皇貴妃被殺于深宮，一把大火燒毀了將軍府，一切都?xì)Я恕?p> 包括絳瑾。
以夢魘為其名的目的只是想讓她成為所有人的噩夢，皇帝想毀了將軍府的名聲，讓她去作惡多端，讓她去承擔(dān)罵名。
盡管人人背地里都叫她怪物，但是也沒有人會舞到她面前。
她知道自己從來都不是什么好人，她看過地牢的死囚絕望的眼神，高樓墜下血肉模糊的尸體，被人推下深井的妃子。
她見過很多死亡，于她而言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觸，從始至終她無動于衷。
她殺人不眨眼，生前就惡貫滿盈罪惡滔天。
絳瑾一直以為自己已經(jīng)是壞到極點(diǎn)了，直到那年父皇露出了真面目，在眾目睽睽之下命令金吾衛(wèi)亂箭射殺她。
直到她反抗失敗，雙膝折斷被摁在地上，白綾纏上她脖子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不得安息。
他冷眼旁觀著。
甚至到最后還一遍一遍的在她身上傾注著滿滿的惡意：“世界上不會再有任何人來拯救你！你不配擁有任何感情。你不就是個怪物？”
白綾賜死，拋尸荒野。
鳴則百姓明明不知道什么是真相卻個個拍手叫好。
明明是將軍府守護(hù)著整個鳴則啊，絳瑾更寒心了，她知道自己做惡多端死有余辜，但是將軍府一百七十五人個個無辜！他們?yōu)槭裁匆袚?dān)千古罵名？！
她怒氣無處發(fā)泄，再加上她本來就嗜殺，良善盡滅至死都是惡人，她痛苦的掙扎著不惜放棄輪回也要詛咒所有人。
遇到盛荼，不，是神途。
那是她的幸運(yùn)。
教她修煉，教她法術(shù)。
多溫柔的神祇啊……怎么就那么死了呢……
絳瑾閉上眼睛，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還是一樣的起因，只是這一次神明沒有過多生氣。
他只是無奈的問：“為何？這又是何苦？凡世萬千，不值得賭上前程萬里的，爾本可風(fēng)光無限?！?p> “先生，我不在乎了，我真的不在乎?！苯{瑾向后退著，她聲音顫抖著：“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好像有人在促使我去這么做！”
“此乃心魔。人恒有之，不必?fù)?dān)心?！鄙裢韭冻鲆粋€淺淡的笑容，“放心，會有方法的?！?p> 絳瑾凌亂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緊接著又聽見神途說：“但是吾沒有機(jī)會幫你消除了，今日就此別過了，瑾。”
“先生，你在說什么?。俊苯{瑾大驚，她撲過去打算拉住神途的手，卻被他躲了過去。
神祇是她最后的光，她不惜放棄自己所有的驕傲低頭，絳瑾不想再失去了，她已經(jīng)失去太多了，她不想再放手了。
“爾聽見了。”
“請教閣下高招。”神途揮劍而上，嘴角悄無聲息的勾起來。
永別了啊，瑾。
絳瑾無奈抓起清夢避開神途的攻擊，她躲過他密密麻麻的劍氣，勉強(qiáng)可以反擊。
“先生，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不要生氣了，抱歉真的抱歉！”
怎么會，這么好的神明怎么會與她拔刀相向？
“瑾，吾并未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