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赤子摘星(上)
“赤子當斬真龍、摘帝星。”
知此預言且尚在人世者,滿共不過四五人罷了,除了林婉貞、余節(jié)庵、杜玄成等人外,還有許元白知曉其中詳情。
當年浩瀚書院冬日突遭大火,數(shù)百學子盡皆殞命,唯有許元白僥幸逃脫,自此之后便將這赤子摘星的秘密塵封箱底。
十數(shù)年來,以上種種許元白從未提過半個字,即便是對他賞識已久的李思思,也不清楚其曾是浩瀚書院學子。
斯人已逝,今人茍活。
許元白報仇無門,只能隱姓埋名忍恨茍且,日夜念及恩師同窗,無不痛哭流涕。
今日謫仙樓鴻運齋,許元白眼前女子,張口便是赤子摘星,明顯有備而來。
依著女子身上那尚衣監(jiān)頂級衣飾,以及其咄咄逼人的氣勢,許元白不難猜出,其正是當朝天子寧煬同父異母的皇妹,藏玨公主寧久微。
許元白早已心如死灰,固然不怕因言獲罪,然而公主在前,他卻憂心忡忡,生怕暴露了蕭遙身份,只能推脫說道:
“主上,赤子摘星是當朝禁忌···”
“當朝禁忌?”
寧久微不以為意,不屑說道:
“禁忌如何,本宮今天只身前來,就是要聽一聽這赤子摘星,怎么,聽不得么?”
許元白心里反復揣測,林婉貞斷然不會給寧久微提起此事,也不知這嬌蠻公主從哪聽來,竟還跑到謫仙樓尋許元白問個明白。
難道余節(jié)庵或是杜玄成說漏了嘴?
也不該,余節(jié)庵、杜玄成均是蕭修遠至交,哪里會跑去公主面前多嘴。
許元白百思不得其解,試探問道:
“主上是從何處得知這赤子摘星呢?”
其實,寧久微之所以造訪謫仙樓,是因前幾日她成年當天,有一女子夜晚潛入藏玨宮,讓她來尋許元白把赤子摘星問個清楚。
但寧久微自幼受太后排擠,戒備心極強,并不肯如實相告,只是冷冷回道:
“這你可管不著?!?p> 寧久微出了名專橫霸道,許元白別無辦法,他已是脫身不得,只能尋個借口保下蕭遙,于是指著李三壽小心說道:
“聽得聽得,只是這些不相干的人···”
寧久微看看兩個少年,眼神陰冷。
來之前,寧久微早已派心腹打聽清楚,許元白滴酒不沾,一向獨來獨往極少與人交往,怎會突然和人推杯換盞。
再說了,這李三壽是謫仙樓少當家,許元白那幾個段子早就聽得厭了,又怎會特意開個包廂和一窮書生一起聽書。
況且,許元白吞吞吐吐明顯心虛,又有意和窮書生撇清關系,寧久微越想越覺得蕭遙身份可疑,便說道:
“一個人聽書多無趣,多幾個聽客也未嘗不可,要有人出去亂說,本宮割了他們舌頭。”
此話一出,許元白唯唯諾諾不置可否。
蕭遙不認得寧久微,但想想眼前這女子虛張聲勢應該只是為了解赤子摘星,不見得會動真格,于是拎起酒杯晃了一晃,悠悠說道:
“聽書就好好聽書,裝什么裝?”
話音未落,李三壽在桌下拼命拽扯蕭遙衣袖,擠眉弄眼瘋狂暗示其閉嘴,又趕忙笑瞇瞇地舉杯,企圖打個圓場蒙混過去:
“誒,聽書本是件趣事,何必搞得如此緊張,我干了您們隨意,咱們好好聽書就是?!?p> 蕭遙看李三壽如此奴顏婢膝,心里更加不爽,恨不得把寧久微臭罵一頓,可想想事情鬧大會連累兄弟,終究還是忍了下來。
不過說來奇怪,若換平常被人羞辱,寧久微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可今日她被蕭遙懟了幾句卻像是沒聽到一般,扭頭對許元白淡淡說道:
“趕緊說罷?!?p> 說罷,寧久微輕揮衣袖,李三壽那酒杯剛舉到嘴邊,竟蹦了個蛤蟆出來,嚇得他身子往后一仰跌到了地上。
爬起身來,眾人才發(fā)覺這蛤蟆是幻像。
看不出來,寧久微身形嬌弱竟還有這等本事,蕭遙也被嚇了一跳,只是礙于面子強裝鎮(zhèn)定,扶起李三壽淡淡說道:
“兄弟···妹子···好厲害的本事,我們?nèi)齻€加起來也未必···必然不是對手,不過在我們這些人面前顯擺,沒什么意思罷?”
蕭遙口無遮攔,許元白怕他言多有失,趕忙大方說道:
“許某膽子小,若是各位在這么糾纏下去,我這書可就說不下去了?!?p> 屋內(nèi)緊張氣氛,總算是被許元白做出個臺階給各方下場,兩個少年低頭不語,最終還是寧久微開了腔:
“先生莫要被擾了興致,你說你的。”
許元白喝了杯清茶潤潤嗓子,開口說道:
“此事當從一千年前說起···
千年前,九洲大地分布大小部落數(shù)萬,天下并無共主,人界猶如一盤散沙。
商氏部族首領商閔,不知從何處獲取八件無間神兵,實力大增,竟是借此一統(tǒng)天下。
罰天劍,長庚為刃勾陳作柄,喚北斗天雷斬混沌天地。摩羅甲,玄冥為胄業(yè)火為麟,以無間獄火護肉身不滅···”
許元白剛開了個頭,寧久微就嫌他東拉西扯直覺煩躁,當即打斷說道:
“什么一千年前,先生別恁地啰嗦,不如直接從大唐開國說起。”
許元白這緩兵之計還未展開,就被寧久微噎了回去,無奈只得把前邊廢話掐掉重新講起:
“彼時天下共分九洲九王,而寧仲禪為中州庶出世子,后嫡出世子暴斃得以繼承王位。
寧仲禪長年與母親相依為命,深知百姓疾苦,上任之后勵精圖治,不過五年便一掃中州頹勢,一躍成為諸國實力翹楚。
看九洲其余諸王昏聵無能、殘暴無虐,寧仲禪借機廣招賢才,謀劃逐鹿九洲之策。
但以一州之力抗拒天下仍有些天方夜譚,得虧王后林婉貞說了八字讓其茅塞頓開。
實力不夠,陸圣來湊?!?p> 林婉貞說的固然沒錯,依陸圣修為,視凡夫俗子如同螻蟻,然而陸圣并不好尋。
李三壽作為財迷,對這些陸圣陸仙向來沒有太多興趣,即便是見識了張歸陵身手,也覺得許元白在刻意夸張,于是插話說道:
“先生如此看重陸圣,我倒覺得有些言過其實,況且自從天門關閉,世間修道者漸少,能到一品境者且是寥寥無幾,即便世間有陸圣隱于山林不為人知,哪是說請就能請得到的?!?p> 許元白擺擺手,說道:
“三壽老弟有所不知,仙圣往往藏匿蹤跡,不為世人所知,那林婉貞出宮數(shù)日,便帶回四位陸圣,正是劍圣孔周、靈圣應龍、兵圣長卿以及權圣季子?!?p> 那日張歸陵對皇帝視若無物,陸圣陸仙飄然世外,像這般人物怎會聽從朝堂驅使?
蕭遙聽到此處,不由嘀咕:
“我靠,這林婉貞得是天尊家閨女吧?這陸圣都是自視甚高,竟然能說請就請?”
寧久微對林婉貞雖是懼怕,卻無半點尊敬,對蕭遙這番言論并不在意,倒是淡淡解釋道:
“林婉貞是不是天尊閨女不清楚,不過林國丈面子倒是大得很。”
許元白說書多年,也不知其中內(nèi)情,聽寧久微這么一說,忍不住問道:
“國丈?世人都說林婉貞是孤兒,擅長魅惑邪術,可從未聽過還有國丈這等人物?!?p> 除了蕭遙,寧久微并不愿和許元白、李三壽多扯廢話,直接示意許元白往下講去。
許元白無奈,接著說道:
“有四圣坐鎮(zhèn),中州士氣大振,磨刀霍霍劍指九洲,其余諸國瑟瑟發(fā)抖。
是夜,寧仲禪夢到仙人造訪,其自稱造書天尊,告誡劍、兵、權太重殺伐,即便以此拿到天下,亦會失了民心終歸覆滅。
寧仲禪宅心仁厚,被一語點醒,為了一己帝欲導致黎庶涂炭,即便以殺伐一統(tǒng)九洲,日后也難免會重蹈覆轍走大秦舊路?!?p> 看李三壽似是聽不明白,蕭遙點評道:
“古往今來以兵戈一統(tǒng)者,往往不多久便要四分五裂,大秦、蒙元哪個不是如此,須得德兵法三者并進,收服人心,才能長治久安?!?p> 蕭遙說的頭頭是道,就連寧久微也聽了進去,竟是露出些許笑容,挖苦許元白道:
“先生講了不少故事,卻說不出其中道理,還須得人家?guī)湍泓c破?!?p> 許元白尬笑兩聲,想夸蕭遙幾句卻又憋了回去,淡然往下說道:
“寧仲禪請?zhí)熳鹬更c迷津,卻被告知‘行露城外藏云夢,洗塵洞中化孽緣?!词亲屗ネ茐艄认磯m洞,找那智道亞圣蕭修遠求助?!?p> “蕭修遠?”
蕭遙一聲驚呼,他那祖父也叫作蕭修遠,曾是丹丘中學的退休教師,三個月前已經(jīng)過世。
但此蕭修遠非彼蕭修遠。
八十年前,智曲神降于行露郊野,蕭老夫人獲上天垂青,誕下轉世臥龍,取名蕭修遠。
民間相傳,蕭修遠乃智曲轉世,雖歷經(jīng)輪回卻未受煉獄奪魂之苦,其數(shù)百年前世記憶仍全然保留,也因此三歲讀書六歲著文,十六歲明經(jīng)及第聞名遐邇,被譽“王佐之才”。
蕭修遠雖是年少成名,卻無心仕途,未過立時便悄然歸隱山林,世間知其在云夢谷隱居者,不過寥寥幾人而已。
寧久微本在細心聆聽,忽的聽到蕭遙聲響,心里猛地一沉,皺眉厲聲問道:
“怎么?蕭修遠和你什么關系?”
許元白驚掉手中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