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曲水流飲(下)
唐詩宋詞不算熟記,可也能背上幾十首。
這點存貨嘩眾取寵已是足夠,蕭遙自信滿滿站上前去,開始盤算:
先背黃庭堅“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再抄陸游“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
最后魔改王維《少年行四首》,來個“龍江美酒斗十千,杏園醉客多少年”。
好詩先人作,妙手偶抄之。
一聲炮響,姜瑤姬從龍舟飛下,身姿綽約立于蓮葉之上,將手中花燈置于江面。
花燈隨波逐流,向岸邊緩緩漂來,離近時蕭遙卻是大吃一驚。
這花燈造型詭異,底部似鳥類頭骨,頂部青火燃燃,猶如冥河長燈,猛一看讓人毛骨悚然。
李三壽覺得蕭遙大驚小怪,解釋道:
“這是青鳥頭骨?!?p> 頭上點燈,是讓青鳥永世不得超生,可青鳥也是靈物,蕭遙不知林婉貞為何如此殘忍。
不過,林婉貞能因一句醉話誅殺蕭氏滿門,被青鳥啄了下臉干出這種極端之事也不奇怪。
眼看花燈將至,小太監(jiān)高聲喊道:
“皇上駕到!”
原來是寧久微不愿見林婉貞,寧煬也只好由著她性子,下船帶它到江畔看熱鬧。
圍觀百姓聽皇帝來了,競相避讓。
皇上親臨,幾個參與游戲的水貨登時心虛,偷偷借機溜了出去。
此時只有寥寥七八個年輕進士還在江畔,寧久微一眼看到蕭遙,冷笑一聲喝令侍衛(wèi)將他攔住。
隨后,寧久微向?qū)師鰦傻溃?p> “皇兄,咱們一來這游戲就有些冷場,不如你我下注,看誰中得頭彩,也有趣一些?!?p> 寧煬欣然答應(yīng),又看圍觀百姓個個噤若寒蟬,便朝談雙亭說道:
“宮里也得出點血,不要掃了大家興致?!?p> 談雙亭想了一想,高聲喊道:
“圣上龍恩浩蕩,今天給這曲水流飲坐個莊,看哪個先中彩且能吟出好詩一首,進士賞銀百兩,賭客一賠十?!?p> 談雙亭定是沒好好讀書,場內(nèi)一共七八個人,這賠率屬實高得離譜,一幫小太監(jiān)懂事趕忙起哄下注,帶動看客紛紛解囊。
招呼完了,談雙亭才發(fā)覺賠率有些草率,想占皇帝便宜可又不敢下重注,只能顫顫巍巍掏出幾兩碎銀以示清廉。
下注時,談雙亭挨個把進士們問了姓名,到了蕭遙處卻是一愣,納悶說道:
“蕭遙?不就是殿試白卷的那個么?”
此話一出,蕭遙嚇出一身冷汗。
蕭遙殿試白卷還能安然無恙站于此處,談雙亭覺得其中必有隱情,但看寧煬在側(cè)不好當眾追究,只能默默走開。
談雙亭人人有份,卻唯獨不給蕭遙下注。
圍觀群眾知道談雙亭負責呈報進士榜單,不給蕭遙下注必是看不起他,趕忙將蕭遙身前已下注的銀子收了回去。
蕭遙門前冷落本就有些不爽,看到寧久微更是暗呼不妙,直后悔不該逞能搞這什么曲水流飲,又把李三壽暗罵了一通。
李三壽也覺對不住兄弟,走來拍拍蕭遙肩膀握緊拳頭說道:
“兄弟穩(wěn)住,看好你!”
李三壽言行一致,翻出鼓鼓囊囊的銀袋在蕭遙面前晃了晃,然后把銀子分為七份下注,場上選手除了蕭遙人人有份。
老鼠兒子會打洞,商人兒子會算賬,李三壽這番操作雖是收益率降了不少,卻穩(wěn)賺不賠。
下完注,李三壽還不忘回來安慰蕭遙:
“兄弟好好發(fā)揮,我賺了錢也有你一份。”
蕭遙無語,給李三壽豎了個中指。
談雙亭看花燈已近,喊出買定離手,此時別人面前賭注銀兩堆積成山,蕭遙身前卻是分文沒有,著實可憐。
寧煬看寧久微沒有下注,打趣說道:
“妹妹也是體貼,不愿賺朕的銀子?!?p> 寧久微撅起小嘴回道:
“我輸也好贏也罷,不都是皇兄的銀子,但今天皇兄坐莊,妹妹不捧場也說不過去?!?p> 說罷,寧久微拿出隨身玉佩,晃了一晃指著蕭遙對寧煬說道:
“這玉佩是皇兄所贈,我就下注給那可憐孩子,贏了皇兄把場上銀子都賞給我,輸了皇兄盡管把玉佩收去,不過等過幾天再送給我吶?!?p> 寧久微打得一手好算盤,寧煬寵溺回道:
“你可真是會做生意,就依你意思?!?p> 夜幕朦朧,江畔昏暗,寧久微依舊戴著面紗,身姿婀娜氣質(zhì)不俗,蕭遙低聲感慨:
“真特么可惜了?!?p> 花燈觸岸,一新科進士不幸中獎,這進士殿試名額本就是買來的,肚里并無幾滴墨水,半天憋不出一個屁來,當即被罰出局。
第二盞花燈觸岸,這次的中獎進士倒是粗通文墨,可惜面對皇帝緊張過度,搖頭晃腦吟出一首打油詩:
“殿試只為把官求,哥這進士就是牛;萬水千山總是情,給個三品行不行?!?p> 寧煬的臉瞬間拉了下來。
蕭遙忍不住偷笑道:
“這特么是猴子請來的逗逼吧?”
水貨進士紛紛敗下陣來,此時場上竟只剩蕭遙一人,看客輸了銀子盡皆垂頭喪氣,李三壽更是懊惱不已,把腦門直拍得腫了半寸。
世事無常,全憑運氣。
寧久微不戰(zhàn)而勝,對寧煬說道:
“這小子竟是沒出手就拿了頭名,妹妹今天又占了皇兄便宜,可真不好意思。”
寧煬看看蕭遙,說道:
“皇妹贏得輕松,但這小子卻不能贏得太輕松,朕得考他一考,讓他給皇妹做首詩。”
背詩容易,可要貼合時境卻是極難。
蕭遙對作詩早有準備,但想好的卻是“玉京曾憶昔繁華,萬里帝王家”這類,均是歌頌太平,哪里有準備為公主做的詩。
苦思半天,蕭遙厚著臉皮緩緩誦道:
“有一美人,見之不忘。一日不見,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四海求凰。無奈佳人,不在東墻?!?p> 這篇司馬相如的《鳳求凰》的確經(jīng)典,蕭遙一番深情朗誦,盡顯肉麻。
蕭遙覺得舔得有點過頭,但想想這波不管怎樣,興許能消了寧久微怒氣,不由得意。
寧煬連連稱贊,想問蕭遙底細卻猛然想起談雙亭說他是白卷考生,便低聲對談雙亭說道:
“此人白卷應(yīng)是忤逆之罪,為何未見呈報?此事或有蹊蹺,你下去仔細查明報告與我?!?p> 寧煬知道寧久微多半要把這書生領(lǐng)回藏玨宮玩弄,隨便找了理由帶著隨從浩蕩離去。
寧久微聽蕭遙背出《鳳求凰》,先是有些吃驚,繼而面露喜色,待到寧煬走后卻是臉色猛地一沉,冷冷說道:
“你隨本宮來杏園亭?!?p> 蕭遙嚇得瑟瑟發(fā)抖,可也只能聽命跟著來到杏園亭,寧久微支走隨從,向他問道:
“本宮問你,你在浩瀚書院讀過書?”
“浩瀚書院?沒有?!?p> 蕭遙矢口否認。
寧久微皺起眉頭,說道:
“這《鳳求凰》出自《春秋詩經(jīng)》,而《春秋詩經(jīng)》是由浩瀚書院蕭院長親自編制,原本在我藏玨宮他人從未見得,你怎會背得此詩?
那日在謫仙樓本宮就覺得你鬼鬼祟祟,定和那許元白有些關(guān)系,看來猜的果然沒錯!”
蕭遙本想靠著剽竊顯露一把,這倒好結(jié)果弄巧成拙,可此處怎會有《春秋詩經(jīng)》,竟然錄有此處應(yīng)當不存在的古詩。
尼瑪,說好的架空朝代呢?
蕭遙暗呼坑爹,面對寧久微打死也不能承認與浩瀚書院有任何關(guān)系,只能堅稱此詩是自己從一叫司馬相如的文人那學來的。
而對于浩瀚書院,蕭遙始終堅稱不知。
蕭遙支支吾吾語焉不詳,寧久微當他嘴硬,厲聲說道:
“你若再這樣遮遮掩掩,信不信本宮剁了你的腦袋?!?p> 蕭遙已然崩潰,實在沒辦法只能求饒,一口一個“公主息怒”。
寧久微卻是不為所動,只是又想到浩瀚書院大火是十八年前,按此推算眼前少年當時應(yīng)該還是個嬰兒,頓生疑惑:
“難道這小子真是···?”
恰在此時,汪北斗路過杏園亭,聽到寧久微在亭里不停叫罵,趕忙帶著控鶴校尉進來查看。
一入亭,汪北斗便看到寧久微臉色難看,躬身問道:
“此人惹到了公主殿下?”
寧久微不愿告知汪北斗實情,冷冷說道:
“這小子剛剛對本宮出言不遜。”
說罷,寧久微刻意繞過汪北斗,直接喝令校尉把蕭遙拉去砍了。
“臥槽?”
蕭遙嚇得冷汗直流。
控鶴校尉不由分說,上前把蕭遙五花大綁,然后卻紛紛勾起腦袋一動不動,看向汪北斗。
校尉不傻,寧久微雖然貴為公主,可畢竟管不到拱衛(wèi)司,頂頭上司汪北斗不發(fā)話,他們哪里敢輕舉妄動。
而汪北斗作為寧煬私人鷹犬,不能輕易賣寧久微面子,于是選擇一言不發(fā)。
朝中文官可以權(quán)衡利弊,照顧皇帝、太后以及公主面子,可汪北斗卻不能權(quán)衡利弊,其只對寧煬負責,至于其他人不需要給一點面子。
朝堂就是這般有趣,看似風平浪靜一片和諧,實則暗潮涌動各自心懷鬼胎。
寧久微何等聰明,早已料到這個結(jié)果,看蕭遙被嚇得不輕,她目的已然達到,于是撅起嘴巴說道:
“哼,本宮念在···”
話還沒說完,姜瑤姬竟也趕來杏園亭,看到這般場面便問汪北斗道:
“汪大人,這是?”
汪北斗沉聲說道:
“姜公公,此逆賊羞辱公主被我當眾拿下,依律當斬?!?p> “臥槽!”蕭遙如遭雷擊,暗罵:
“這東廠頭子怎么如此歹毒,要害死我。”
汪北斗確實是個狗東西,寧久微要殺蕭遙其拒不執(zhí)行,要免蕭遙死罪卻來個落井下石。
蕭遙罵完仍覺不爽,繼續(xù)吐槽:
“我這弱雞你還用當眾拿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抓的什么江洋大盜?!?p> 汪北斗這狗東西,偏要秀一秀執(zhí)行力給蕭遙來個強制執(zhí)行,當即對校尉喝道:
“把這廝拖出去砍了。”
看汪北斗上綱上線,寧久微倒是有些急了,大聲喊道:
“汪大人且慢···”
汪北斗回話道:
“公主殿下意思是?”
寧久微不愿直接為蕭遙說情,勉強說道:
“本宮是怕杏園見血不吉,看他多少有些才情,打幾個板子教訓一下得了?!?p> 古往今來,上層人士互相交流都喜歡遮遮掩掩,遠沒平民百姓那般直爽,蕭遙看眼前幾人你來我往互相切磋,心里不住吐槽。
局面緊張,姜瑤姬突然說道:
“殿試時,我看此人與那刺客似是有些關(guān)系,還是讓我都知監(jiān)帶去審問清楚為好。”
汪北斗瞪了一眼姜瑤姬,說道:
“這是我拱衛(wèi)司分內(nèi)之事,公公若想問個明白,還得明天去詔獄問吧?!?p> 說罷,汪北斗吩咐校尉先給蕭遙打上二十大板,明日一早發(fā)去拱衛(wèi)司詔獄。
杏園亭傳出陣陣嚎叫,撕心裂肺共二十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