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殘陽漸漸落下,昏暗的草原失去了最后一縷光芒。
唯有點點閃爍的星光,還能照亮“戰(zhàn)士”回家的路。
少年不知昏迷了多久,終于在陣陣狼嚎中,重新睜開了那沉重的雙眼。
草原上狼群的咆哮連綿不絕,少年清晰的感覺到那腥臭的味道就圍繞在自己身旁。
“終究還是要死嗎?早知道要被這群畜生吃,還不如被一刀砍死?!?p> 心中預料的尖牙利齒并沒有傳來,反倒是在恍惚間聽到了馬鞭揚起的聲音和噠噠的馬蹄。
群狼畏懼來人的兇狠,嗚咽著退去了步伐,轉(zhuǎn)頭去吃那些數(shù)不盡的尸體去了。
“還是不舍得這份戰(zhàn)功嗎?”
少年渾身沒有一絲力氣,只能嘲弄著來表達自己最后的憤怒。
來人沒有說話,而是掏出腰間的小刀割開了少年的皮肉。
小心翼翼的將箭矢取了出來,隨后隨手用布料將傷口包扎了一下。
就如同提人偶一樣,將少年提到了馬鞍上,駕著駿馬朝著不遠處的溪流走去。
一路上,那圖雅也沒有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什么。在她看來,這是最為正常不過的事情。
戰(zhàn)爭不就是你殺我,我殺你嗎?
“我?guī)湍惆脗?,把你送出草原。以后不要再回來了,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p> 女子的言語很是清冷。
過了許久之后,少年聞著馬鞍上的血腥味,虛弱的回答道:
“我想來嗎?我想來看著阿滿叔被你們的人砍死嗎!我想來看到大傻哥被你們的人挑在長槍上嗎!”
虛弱但鏗鏘有力的發(fā)問讓那圖雅不由的沉默了下去。
是啊,誰會過來想送死呢。但是戰(zhàn)亂是紛亂不休的,今天不是你殺我,明天就是我殺你。
這沒有對錯,也無關乎對錯。
來到小溪邊,那圖雅小心翼翼的將少年放在地上,解開她的包扎,用清澈的溪流沖刷著少年傷口的血污。
而后將一堆烏黑的草藥敷在傷口上,又用布匹將傷口死死的包扎了起來。
兩人一馬,踏著零碎的星光,逐漸走向了草原的邊緣。
一路上那圖雅再也沒有主動開過口,她知道,無論她和少年說些什么,都掩蓋不了戰(zhàn)爭的血淋淋。
草原邊境的一處破落了村子口,那圖雅略帶嘲諷的看著這四周的一切。
如今這個戰(zhàn)亂年代,武朝邊境的巡邏竟然疏忽至此,也難怪今天的戰(zhàn)爭會如同散沙一樣,一觸即潰。
那圖雅扭過頭看著趴在自己背上熟睡的少年,嘴角不由自主的勾勒出一絲笑容。
那段美好的時光只能永久的封存在記憶中,今天的刀光已經(jīng)徹底斬裂了那唯一的聯(lián)系。
那圖雅輕輕的轉(zhuǎn)過身,將少年抱在懷中,慢慢的從馬上跳了下來。
懷中的少年就如同一節(jié)枯木一樣輕,那圖雅甚至懷疑自己好像沒有抱什么東西一樣。
明明是跟自己一樣大的年紀,少年卻落到如此這步田地。
輕輕的將少年放在村口的石碑上靠著,那圖雅解下自己腰間的一柄彎刀,放在少年的懷中。
又將自己的皮襖蓋在了少年的身上。
原本她是準備給一些銀兩給少年的,但是她想起來了一句武朝常說的話。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少年瘦弱到這種地步,這時將銀兩給他那莫過于害了他的性命。
最后那圖雅只能在自己的口袋里挑了一些銅板,放在了少年的懷中。
跨上馬鞍離去的那圖雅也并沒有走遠,反而就是在不遠處的石頭后面靜靜的看著少年。
直至天色破曉,東邊的太陽漸漸照亮了大地。
那圖雅才毅然決然的重新騎上駿馬疾馳而去,她明白,這世間這么大,這一別恐怕就是永別。
溫暖的陽光,懶洋洋的輕灑在少年的臉上。
他揉了揉眼睛試圖從地上爬起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酸痛,幾乎動彈不得。
身上的皮襖和懷里的彎刀,還有銅錢吸引了少年的注意。
少年伸出手,拿起彎刀,望著它,愣愣的出神。
他認識這把刀,是那圖雅的寶貝。那圖雅從小就帶著它,而現(xiàn)在卻出現(xiàn)在自己的懷中。
少年陷入了沉思,他知道自己昨夜的話,是有傾瀉憤怒的原因在里面。
也因為這些話傷了那圖雅的心,草原和武朝的戰(zhàn)爭絕非一朝一夕所形成的。
自己和那圖雅都一樣,不過是馬前卒罷了。聽從上面的命令,揮舞著馬刀,揮舞著長槍去殺死對方的士兵。
“唉……”
一陣悠長的嘆息過后,少年將小巧的彎刀和銅錢放進了自己的衣服內(nèi)。
村口的少年很快吸引了外出乞討村民的注意。
一位老婦人拄著拐杖蹣跚的走到少年的身邊。
“娃子?你是哪家的娃子?怎么在村口坐著呀?”
還不用等少年回答,少年身上還未洗去的血腥味就已經(jīng)讓老婦人瞬間明白了原因。
老婦人趕緊招呼著自己的老伴走了過來,兩人一起費力的將少年從地上扶了起來。
本來準備趁著今天天氣不錯,去不遠處的鎮(zhèn)上乞討的二人此時也沒有了去的心情。
小心翼翼的將少年帶回了家中,老婦人還特地將家里的存糧做了一頓飯送到了少年嘴邊。
少年望著自己面前熱騰騰的豆飯,眼淚不自覺地從眼角滴落下來。
這頓豆飯恐怕是這位老夫婦兩人最后的一點存糧,但是在看到自己后,居然毫不猶豫的拿了出來。
少年用沙啞的嗓音詢問道:
“大娘,你們?yōu)槭裁磿任遥靠次业臉幼?,也知道我是逃兵吧?!?p> 說到逃兵,老婦人的眼角也留下了渾濁的淚水,她用自己枯槁的雙手擦了擦淚水。
望著少年面黃肌瘦的臉,顫顫巍巍的回答道:
“逃了有什么關系呢?這么大一個娃子才幾歲,就要被那幫蠻子??乘涝诓菰衔业膶O子要是活著,就跟你一樣大了。這仗打來打去,死的不都是我們這些窮苦人。”
說著說著,老婦人趴在桌子上就哭了起來,不知是哭她那遠征未回的兒子,還是哭那不幸早夭的孫兒。
老大爺聽到自己老伴的哭聲,趕忙走過來,輕輕的安慰著自己的老伴。
少年也一邊哭著一邊大口的吃著豆飯,這是他這些年來吃的最飽的一頓。
滿滿的一碗豆飯吃不到一點鹽味,有的只是那撲鼻的豆腥味兒。
但是少年吃的很飽,吃的很飽。
吃完手中的豆飯后,老人家準備出門乞討,讓少年在屋子里好生休息。
就在兩位老人即將出門的時候,少年思來想去,從口袋里掏出了那一串銅錢。
“大爺,大娘,我沒有什么好報答你們的。這串銅錢你們拿著吧?!?p> 大爺回頭看見那串銅錢,趕忙快步的走到少年邊上。
一把抓住少年手中的銅錢,然后用力的塞回了少年的衣服里。
“你這娃子!你這要讓別人看到了你會沒命的!拿好,拿好!”
大爺也是有些識貨的,他認出了少年身上的襖子,絕對不是普通低劣的毛皮。
主動將少年的皮襖折了起來塞在了一處地方,將地方同少年講過之后,千叮囑,萬叮囑后,才和老夫人一起出了門。
破舊的黃土房里,就只剩下了少年一人。
他靜靜的望著頭頂枯黃的茅草,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