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剛是往西行的是嗎？”
L細看了看眼前「蟲穴」的分布，確認(rèn)性地問他。
她好些年沒來貧民窟了。
雖然地形和建筑看起來眼熟，可時殊事異，她也有些吃不準(zhǔn)此處是不是自己相對熟悉的地段。
金字塔狀的蟲穴看似巨型的蟻巢，綿延起伏，其上洞穴密布，其中甬道繁雜，外行根本看不出不同貧民窟蟲穴的區(qū)別。
若飛行高度比陸此行更高些，從高空俯視下來，她最熟悉的城市西邊的蟲穴組合起來狀似巨型的女人臉——
從額角的鬢發(fā)到眼珠的凸起，巨大的土堆形成的女人臉鬼斧神工，無論從哪個方向飛過，女人都仿佛在注視著你一樣，既壯觀又詭秘。
“是啊?！?p> 少年望著眼前女孩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答道。
聞言，女孩的腳步頓時沒了任何的遲疑，熟門熟路地引著他走進錯綜復(fù)雜的道路。
在夢里總沒走到見L全貌這一步，陸借此機會，仔細打量起L的背影來。
之前被「執(zhí)法官」之流斬首時，她滿腦袋濃密的棕發(fā)被齊齊及肩切段，利落地搭在腦后，隨著她輕快的步伐起伏——
義體寬肩細腰，脊背挺得筆直，機械手臂的表層還覆蓋著極為逼真的仿生皮膚和血管，如果不是早知道她這是可拆卸的，還真看不出什么名堂。
且行數(shù)百米，L在一座小型蟲穴下停下，伸出手來，在蟲穴略有些發(fā)紅的壁上敲了敲。
敲擊有長有短，陸冷眼瞧著她，耳朵里聽著她敲擊的節(jié)奏，大概猜到這應(yīng)該是類似摩斯電碼之類的溝通方式。
從近處看起來，蟲穴那些密布的開放的洞口更滲人了——
被夕陽染紅的蟲穴上黝黑而深邃的洞穴，仿佛被挖掉了眼珠子的眼窩，迷茫而又惘然地望著天空，幾乎能激發(fā)人的密集恐懼癥。
視野之外的叢林中，不知名的野獸發(fā)出類似女人的哭泣似的尖叫聲。
固體傳聲很快，隨著她的敲擊結(jié)束，頭頂上方數(shù)米處，最近的那個蟲洞很快就探出了個舉著燭臺照明的人來。
來人的半邊臉尚還正常，另外半邊臉?biāo)坪跏窃馐茌椛涞挠绊?，肉團不規(guī)則地突起，根本分不出眼睛鼻子嘴巴——恐怖的人臉在血紅的夕照下顯得更加猙獰可怖，陸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腰上的刀鞘，隨時準(zhǔn)備拔刀。
來人湊近了仔細打量了兩人的形容，愣了愣，聲音沙啞地開口。
“好久不見啊，你這是帶了朋友來嗎？”
L爽朗地笑起來，幾步從陡峭的蟲穴壁上攀爬上去，和面目可憎的來人擊掌。
“莫里斯，好久不見?！?p> 說罷她對著陸招招手，示意他也爬上來。
由于東方特征明顯的面孔并不常見，莫里斯瞪大眼睛盯著陸看了半天，像是盯著奇異變異種動物園里那種四只手臂的大猩猩一樣。陸被眼前人盯得渾身不自在，別開臉去看著L。
“我們今天是在這里歇下嗎？”
“啊是的，”少女由著莫里斯伸手把她拉進洞里，“我和他們家很熟?！?p> 莫里斯待她進洞后伸手把陸也拉進來。
洞穴的入口被他手里粗制濫造的燭臺照亮，墻壁上鑲嵌著照明用的古怪石頭，洞內(nèi)的空間倒是相當(dāng)寬闊的。
L從和莫里斯見面開始就笑得不停，進洞后和迎在門口的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紛紛擁抱——孩子們見她來了，簇?fù)碇先?，顯然是對她既信任又熟悉的。
洞穴內(nèi)的歡聲笑語和洞外的荒涼詭異對比極為鮮明。
陸覺得自己仿佛還在某個光怪陸離的夢里，可眼前的洞穴，和手掌貼在泥土和礦物交雜的穴壁上的觸覺卻是極為真切的。
離孩子們稍遠些的，是幾個形容還算正常的大人，也都笑瞇瞇地望著陸和L。
莫里斯把燭臺放到墻壁上，將原本躲在屋角的一個小女孩子揪了出來。
“你嘴里老嘟嘟囔囔地問L什么時候來，人家真來了你又只想著躲起來?！?p> 昏黃的燭光照亮女孩子明珠似的臉龐。
眼前的孩子大約十一二歲的年紀(jì)，衣衫雖然舊，但洗得干干凈凈，破洞的位置還打著補丁，散發(fā)著淡淡的皂香；淺到接近白金色的長發(fā)梳著兩根粗粗的麻花辮子，細心地裝飾著米色的小花。
因為少見陽光，那張臉白皙得像是暗黑的洞穴里養(yǎng)出的蚌珠。
未經(jīng)世事，純澈的眼睛不食人間煙火，讓陸想起了前些年在旅行中所見到的海。
女孩在這樣貧瘠而盲目的土地里成長著，茫然不知自己令人心驚而脆弱的美。
見到L，再轉(zhuǎn)眼見著個陌生的英俊少年，女孩的臉紅透了。
陸竟不覺自己看呆了，癡癡地看著她許久，見她被自己盯得臉紅，此時才緩過勁來。
L走上去逗她：“以前我剪短發(fā)的時候，你不是老纏著我叫我哥哥嗎？”
女孩子的臉更紅了，低著頭，長長的睫毛遮著眼睛。
“那都是我小時候的事情啦?！?p> “你現(xiàn)在不也是小孩子嗎？”
L伸手摸摸她的頭。
“那可不是啊……我今年已經(jīng)十二歲了?！?p> 女孩子急忙分辨道。
“原來是這樣嗎？”
L憋著笑，作出嚴(yán)肅的表情說道。
陸默默地把行李放下，隨著莫里斯往洞穴深處走去。
蟲洞里的洞穴在地貌產(chǎn)生變化前曾經(jīng)是金礦的礦脈所在，如今很多的墻壁上還為了支撐建筑結(jié)構(gòu)鑲嵌著強化過的玻璃板，在燈光的照射下，透過玻璃還能看見墻面上隱隱閃爍的金光。
此時正是莫里斯一家吃晚餐的時候，甬道那側(cè)透著暖色的燈光，離餐廳越近越能聞到濃郁的玉米餅的香氣。
玉米和土豆之類的作物在貧民窟比較好種植，因此這里的居民都很擅長烹飪玉米和土豆類的主食。雖然沒有復(fù)雜的烹飪過程做調(diào)味，甚至口感有些粗糙，但那股蒸玉米餅的清香在饑腸轆轆的陸聞起來還是急有誘惑力的。
莫里斯聽見客人吞咽口水的聲音，哈哈大笑起來。
“你們還沒吃東西吧？來先吃飯再說。”
陸不好意思地?fù)蠐项^，倒也把自己手上的行李丟下，跟著莫里斯一家往客廳去。
L熟門熟路，牽著小女孩的手帶頭在前面走。
剛剛原本圍著L的幾個孩子此刻好奇地打量著陸這個外來人，全都是白金色的頭發(fā)，藍色的大眼睛，像是市場上販賣的古董套娃。
蟲洞的內(nèi)部比陸想的要精致。
雖然沒有太多的家具，但是在莫里斯一家的精心收拾下比他這個單身少年的公寓整潔多了，墻上還掛著幾個孩子自己制作的植物標(biāo)本做裝飾。巨型藤蔓之類的植物編制而成的椅子正中，一個石頭雕刻而成的餐桌上擺滿了豐盛的食物。
還散發(fā)著熱氣的玉米餅，放在葉子中堆疊起來，其中的肉餡塞得滿滿的幾乎要爆出來。加了點自制火腿的土豆?jié)鉁惙旁谑^碗里，搭配著旁邊刷了調(diào)料和黃油烤制的不知名的變異類豬生物……陸的腸胃被晚餐桌上豐盛的食物調(diào)動，開始抗議起來。
L見他還有些拘束，轉(zhuǎn)過頭來對著他道，“我和他們家認(rèn)識多年了，不需要那么拘禮的——先吃飯再說吧?！?p> 陸倒也不好再推辭，鞍馬勞頓許久，他本來也沒那么多講究，索性坐下就開始狂吃海塞起來。
一直吃得食物幾乎要撐到食道口，陸才停下來喘口氣。
莫里斯一家似乎對L的朋友也是絕對信任而且非常歡迎的，在他吃東西的時候已經(jīng)熱情地張羅著幫他把行李放好，安排他和L各自打地鋪住在一個空的洞穴里。他吃飽了頗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先前見了莫里斯形容可怖還有些防備，但此刻看來也是自己太以貌取人了。
“L對我們很好的……”
成年的幾個孩子之一，一個獨眼的男孩子悄悄和他說，“去年她資助了我哥哥去上學(xué)，讓他可以在衛(wèi)星城里找到不錯的工作，這樣我們家才逐漸脫貧，能過上現(xiàn)在這樣的日子的?！?p> 陸只是默默旁觀著，對L的印象更有了些改觀。
他之前總覺得這種有錢人家的孩子都桀驁又冷淡，高高在上的，很難和貧苦人民共情，但眼前這個冷漠的家伙似乎也有柔軟又真誠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