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夜里再見小川(一)
午后的風(fēng)夾雜著鳥語花香,像呢喃細語悄然鉆過宮城的亭臺樓閣,在每一處宮門前都只留下一抹無從追溯的余味。
姚妃掩了掩將要打哈欠的倦意,從勤政殿走出來,兵部尚書易廷正好候在這里等傳召。
兩邊都只是匆匆行禮,易廷便迫不及待邁開了步子往里走。
弦凝扶著姚既云,說:“主子好不容易與皇上一起,怎么看著悶悶不樂?”
姚既云略回頭看著剛關(guān)上的殿門,“你可認得方才那位是誰?”
弦凝不假思索道:“易妃的父親。主子就是因為他打攪了,才不高興嗎?”
姚既云搖頭,撤了候在外面的輦轎,想走走,說:“他不來,皇上也沒有多余的雅興與本宮談詩論琴,皇上心有煩憂,也許易大人可以解決,本宮總不該如此不識趣,繼續(xù)纏在這里?!?p> 弦凝是陪嫁丫鬟,與姚既云自小一起長大,直言感慨道:“您從前可不是這樣的,一見了皇上,恨不得再也不離開。”
“從前是從前,可本宮自從嘗過失寵的滋味,在那些冷如冰窖的日子里真正明白了,何謂君恩如流水?!币仍坡白咧?,念起那些失意的日子,忽然覺得這宮道的紅墻綠瓦都舊了幾分,“本宮對皇上情意再深又如何?不能像易妃和皇后一樣有子嗣依靠,就總會容易被替代。你看溫貴人,本宮也很羨慕,如今即將龍?zhí)ヂ涞?,若還是個皇子,說不定要和本宮平起平坐了?!?p> “娘娘還年輕,還有的是機會,溫貴人的出身與您天差地別,樣樣都比不上娘娘,您不必擔(dān)心?!?p> “你不明白,‘世情薄,人情惡。人成各,今非昨’①?!币仍茀s沒感到什么切實的安慰,少有地在人前展露傷感和失意。
姚家到了她這一代,已是不如從前,父親和弟兄不過是仰仗姚家先祖的恩澤庇護,加之先帝爺?shù)募为勗谏?,才一直享有盛名,姚既云自小有祖父教?dǎo),才華橫溢,卻也早早看清了父兄的不爭氣。姚恕和在姚既云復(fù)寵后就請辭退官致仕,姚家父子在朝中也沒有建樹,更讓姚既云深感無力。她若不出人頭地,只怕姚家難抵有日薄西山之勢。
弦凝很少看到姚既云這樣失落,說:“娘娘,您不是想把二殿下養(yǎng)在身邊么?皇上意思如何?”
姚既云今日多次想開口,想將仍在行宮的二皇子李璟辭養(yǎng)在身邊。李璟辭的生母自誕下他之后,病痛纏身,不久就撒手人寰,皇帝就先將其養(yǎng)在了行宮,日后再尋一位合適的養(yǎng)母。
“本宮今日正想提,可一見了皇上就總情不自禁支開了心思,且皇上最近還被秦家的事情煩擾著,本宮也不好再添亂了。你看易廷大人又急急忙忙地進宮覲見,多半也是為此事而來。”
弦凝想起來,說:“主子,秦家這事兒,奴婢打聽了,連皇后娘娘都說不動驍嬪出面去勸?!?p> 這結(jié)果也在姚既云的意料之中,“皇后娘娘心軟仁慈,說不了什么狠話。秦家那幾個又都是拿著刀槍打打殺殺長大的,性子倔得很,哪是三言兩語就能勸得動?!?p> 弦凝計上心頭:“按主子這么說來,奴婢倒是有個主意,您若能試著勸服了驍嬪娘娘,只要她愿意出面去和將軍府談?wù)?,哪怕最終那小將軍還是不愿意娶,皇上和皇后也會明白您的良苦用心,到那時候,您再提一提二殿下的事情,勝算可就大了?!?p> 姚既云猶如忽見曙光,“對,此言有理,本宮若能幫著皇上分擔(dān)擔(dān)憂,皇上定會明白本宮的真心。”
只要他明白,那就夠了。
月色瀉在院落的花樹間,投了些紛亂的影子在燭光搖曳的窗戶之上,影影綽綽。
穆晏清正隨意翻著書籍,這是她吩咐采蓮去找來的民間話本,上面的故事都是當(dāng)下熱點,不外乎是幾大王公貴族的是與非。外加采蓮那顆八卦的心也被穆晏清帶偏了,閑來無事就溜出去打聽,回來繪聲繪色地匯報給穆晏清。
有些先前弄不清楚的劇情,穆晏清開始梳理出一些脈絡(luò)。
比如,易家和秦家雖都是武將之家,可蔚朝如今的頂梁柱,毫無疑問是秦佩英的娘家,功績卓越,驍勇善戰(zhàn)。顧家沒有出事之前,易廷只是顧大將軍手下的一名副將,奈何那時在如日中天的秦顧兩家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將才,故而易廷長年岌岌無名。
就是這樣一個一直沒有被注意的小副將,卻在顧家被揭發(fā)通敵賣國而引發(fā)動蕩和混亂時,大顯身手,多次率兵沖鋒陷陣,無懼強敵,最終與趕來支援的秦家軍合力抗敵,讓困擾蔚朝多年的北牧真正歸降。
民間話本里,易廷就是個“大器晚成”的棟梁之材,更有甚者,連他昔日在軍中如何默默無聞、負重隱忍都編得有聲有色。奇怪的是,易家和顧家不對頭,就是從那一次大勝而歸開始。
穆晏清只記得,歸途中他們遇過一次殘余敵軍的偷襲,秦佩英的父親重傷而歸,易廷卻毫發(fā)無傷。個中細節(jié)如今無處深究,穆晏清卻隱約覺得,要替驍嬪和自己除去這個共同的對家,也許這里是一處關(guān)鍵。
外院隱約傳來岳蘭的聲音,似乎是領(lǐng)著一群人走進來,只聽厲聲說:“都跟緊些,拿穩(wěn)了,全都是將軍府給主子精挑細選的東西,傷了一絲一毫,仔細我扒你們的皮?!?p> 穆晏清放下話本,看來人已經(jīng)帶到了。
“你,隨我過來,這些是主子贈與穆答應(yīng)的心意,送到這邊?!痹捞m的聲音越來越近。
門一開,隨著岳蘭走進來的正是那位“已塌房京城男頂流”——顧甯川。
見沒有旁人,岳蘭才收起厲色,只恭敬地向穆晏清說:“小主要找的人帶到了,外邊不會有不懂事的人過來,小主可以放心,但也請小主長話短說?!?p> 穆晏清點頭,“嗯,替我謝謝你們主子?!?p> 岳蘭離開的時候,似乎完全沒有正眼看過站在后面低頭不語的顧甯川,仿佛是兩個毫不相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