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章:借刀殺人
百草齋
作為永寧城頂頂奢豪的酒樓,百草齋是城南名流聚會的不二之選。
匯聚永寧州四方名廚,主打靈藥入膳,佐以歌舞醇酒,讓人體驗一次便久久難以忘懷。
與品質(zhì)相對的,便是百草齋席面高昂的價格,即便是兩個小菜一壺清酒,賬單也得往三五百個大錢奔。
所以即便是城中豪富,也只有在十分重要的日子,才會在百草齋大擺宴席。
但這一日,萬峰藥行卻把整座百草齋都給包下了。
萬家的族長萬隆,更是領著萬家的族老、掌柜們,以及一眾萬家弟子站在入口處等候。
而萬家布置如此隆重的場面,只為了等待一個人——烈風劍嚴剛。
“嚴大師辛苦,嚴大師辛苦,萬某已經(jīng)讓人備好上房,另外備了些酒菜,請嚴大師務必賞光。”
看見嚴剛準時出現(xiàn)在百草齋,萬隆表現(xiàn)得萬分激動,堂堂萬家之主,抓著對方的手就不肯放,一邊將人往樓上領,一邊開口介紹百草齋的履歷。
甚至還萬分歉意的表示,因為時間倉促,不然定要召集萬家全體,拜見嚴剛云云。
但剛從乾坤商行離開的嚴剛,卻好像沒有領會到萬家主牽馬墜蹬的深意,入席之后直接問道:“劍訣帶了么?”
“早都準備好了,請嚴大師過目!”
萬隆也不含糊,直接取過一個黃花木錦盒,打開錦盒,便現(xiàn)出記載著【蒼冥劍式】的羊皮卷。
一直從容淡定的嚴剛再看到這張卷軸后,終于抑制不住臉上的激動。
也不顧萬家眾人在側,展開羊皮卷便陶醉在卷軸上繪錄的高妙劍招之中。
看著看著,卷軸之上的小人仿佛活了過來,在嚴剛面前劍舞,招式之間,竟有天地與之共鳴。
“以區(qū)區(qū)感氣境界,竟然能創(chuàng)出近乎大道的劍招,只恨生不逢時,不能與之斗劍!”
越看越是激動,嚴剛仿佛魂靈出竅,置身一片純白天地中,眼前有一透明人影,正在演練蒼冥,見獵心喜的他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捻起一根筷子,便也開始比劃起來。
霎時間,凌厲劍意充斥整個宴廳,萬家入品以上境界的弟子,各個汗毛倒豎,全身繃緊,仿佛正被人拿刀駕著脖頸。
與嚴剛坐得最近的萬隆更是不堪,被凌厲劍意抵得連呼吸都不敢。
萬家主臉色漲得通紅,眼看就要窒息,忽聽“咔嚓”一聲。
凌厲氣勢竟消散,廳中溫度回升。
而嚴剛也已恢復神識清明,只是面色復雜盯著右手,原來是他指中竹筷不知為何斷裂,而斷口處光滑平整,好似刀刻斧鑿。
雖然萬隆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還是第一時間將自己的筷子遞上,還不忘奉承道:“恭喜嚴大師劍道修為更進一步!”
“萬家主客氣了?!?p> 嚴剛也沒謙虛,接過萬隆遞來的筷子,就開始夾菜吃飯。
隨著嚴剛動筷,這場宴席才算正式開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在萬隆有意的迎合下,喜得劍訣的嚴剛,亦被套出很多信息。
“為什么加入乾坤商行?我本在西夏州挑戰(zhàn)道館收集劍式,某日老友婁洪找上門,說是有個活計輕松,報酬豐厚的任務,所以我就加入乾坤商行了。但后來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瑣事極多!”
“東主鄭乾的來歷?不清楚,問了幾次都沒回答,可能是難以啟齒吧,想來應該是西夏州某個世家大族的私生子吧。為什么?因為對方拿出的丹藥啊!四色熊膽丸,洗髓大丹,能拿出這種丹藥的,哪里會是一般勢力。”
“婁洪?西夏御制山金剛門免許真?zhèn)?,老朋友?.....”
“丹師?乾坤商行哪有什么丹師,王瓜就是個煉炁的,煉丹就是愛好,練個培元丹,一天能炸六次爐......”
“好了好了,你怎么這么多問題???”
雖說得到劍訣的嚴剛心情很好,但也經(jīng)不起萬隆這樣密集的提問,在又回答了幾個關于這趟行商路線,還有貨款來歷的問題后,吃飽喝足的男人將筷子一放,朝萬隆這樣說道:“百草齋的飯菜不錯,這段時間我就留在這兒參悟劍訣,你若是想好要對付誰了,就帶話過來。記住,我只出手一次,且目標不能是鄭乾與婁洪!”
說完,也不管萬隆的臉色,帶著劍訣便回房了,從頭到尾,沒有同萬家族老和弟子,有過一句寒暄。
這樣赤裸裸的輕蔑,讓許多生來傲氣的萬家弟子有些受不了。
就連萬隆的臉色也不太好,他本意是想拉攏嚴剛。
畢竟婁洪的武道實力有目共睹,憑一人之力便讓連家退避三舍。
若是萬家能夠招攬到烈風劍嚴剛,那不是直接壓了連家一頭?
卻沒想到這個劍者竟然這般高傲!
“家主,看來這嚴剛就是條不識好歹的狼,沒必要在他身上多費心思?!?p> 萬家一名族老在嚴剛離開后,面色鐵青的說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對付乾坤商行,咱們?nèi)f家不比連家,主要利潤都在培元丹和易筋丸和鍛骨粉上。剛剛嚴剛的話您也聽到了,對方這次采購的藥材,可不止培元草,還有大量的續(xù)斷花,仙茅草?!?p> “我又何嘗不急,但越急越要冷靜?!?p> 萬隆沉聲道:“藥材再多,也要有人將其變成丹藥才行,剛剛嚴大師的話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了,乾坤商行的藥廬,其實全靠那個叫王瓜的煉丹師撐著,我已經(jīng)派人前去接洽了,只要王瓜一走,這乾坤商行的藥鋪,轉天就得關張!”
“可要是王瓜不愿意走呢?!?p> 萬家族老不無擔憂道:“咱們已經(jīng)出到三張中品靈藥丹方了,對方還是不動心,恐怕很難得手了?!?p> “王瓜不肯走,我們可以送他走。”
萬隆冷笑:“我們不能動鄭乾,動不了婁洪,還搞不定一個山野丹師了?”
“家主的意思是?”
萬家族老眼睛一亮,掌刀作勢虛劈,“釜底抽薪!”
“是借刀殺人?!?p> 萬隆冷笑:“連苡仁那只老狐貍想驅(qū)虎吞狼,我們也不能傻傻做他手里的槍,加大對乾坤商行的挖角力度,另外讓族中暗子去摸金巷暗花懸賞,乾坤商行的丹師學徒,一顆人頭兩千大錢,丹師王瓜,人頭一萬!”
“族長,摸金巷都是些不入品階的亡命徒,加上乾坤商行駐地設在城外,自給自足,護衛(wèi)眾多,恐怕很難得手吧。”
不太理解的萬家族老有些猶豫:“而且,按照乾坤商行那位睚眥必報的性子,若是知道有人敢對自家丹師懸賞,恐怕又會派出婁洪大鬧一通,摸金巷的那幾位,恐怕?lián)醪蛔“?。?p> ……
嚴剛的離去,對商行的士氣影響很大。
但這并不是最令人糟心的。
嚴剛走后,乾坤商行駐地周圍突然出現(xiàn)的很多生面孔,他們大多穿著破爛的衣服,也不靠近,只在營地外圍巡弋,從早到晚,晝夜無歇。
一開始大家以為這些人是討飯的,還會拿些餐食想要接近,但這些人戒心極重,一看到駐地有人出來,便會跑個沒影。
三五天如此,大家也都習慣了,直到有一個名叫葉宏的丹師學徒,請假回鄉(xiāng)探親,走出營地不遠后,被這些陌生人一擁而上。
等聽到慘叫聲的伙計們趕到,那群陌生面孔已經(jīng)逃得全無蹤影,而丹師學徒葉宏,只剩一具無頭尸體。
婁洪震怒,派出營地護衛(wèi),將還留在營地周邊的生面孔全都抓了起來。
逼問之下得知,有人在【摸金巷】懸賞乾坤商行丹師,一顆人頭兩千大錢,王瓜人頭,更是作價萬錢,所以來碰碰運氣。
當這消息傳開,乾坤商行炸開了鍋。
丹師學徒不比護衛(wèi)、伙計,要學煉丹,首先得明白藥性藥理,換言之,所有有志成為丹師的,即便做不成丹師,也是個精通藥性藥理的赤腳醫(yī)生,生計無憂。
之前選擇乾坤商行,無非是因為待遇優(yōu)厚,加上王瓜肯將煉丹心得分享。
但面對生死威脅,學不學丹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即便營地周邊已經(jīng)加強守衛(wèi)巡邏,并且開始驅(qū)趕來意不明的陌生人;
即便婁洪已經(jīng)開始調(diào)查摸金巷的底細,也沒有能留住丹師學徒。
短短幾天功夫,乾坤商行就被挖得只剩王瓜一位煉丹師了。
“走了好走了好!”
令人意外的是,丹師學徒走光了,王瓜卻絲毫沒有生氣,甚至有些開心,“早就受不了這些只會問問題,不會動腦筋的蠢貨了,這下好了,蠢貨走光了,終于可以專心煉丹了!”
王大師的開心應該是真開心,但婁洪卻是真的生氣了,丹師的離去被他視作羞辱,所以不止一次提出,護衛(wèi)營地應該擴大巡邏范圍,再看見有陌生面孔靠近,無法道清緣由的直接誅殺,看看這樣還有沒有不開眼的亡命徒敢來乾坤商行。
“不教而誅是為虐,除了那群動手的,其余并非賊寇?!?p> 鄭乾卻不太同意婁洪的做法:“這樣,先在駐地四周豎些牌子,牌子上寫句話,應該能解決眼前問題?!?p> “這些可都是亡命徒!”
婁洪不太看好鄭乾的優(yōu)柔寡斷:“他們連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還能被牌子嚇走?。俊?p> “試試看吧”
鄭乾目光悠遠,表情淡定:“如果我的想法沒錯,應該能奏效?!?p> “嘁,你就是太過天真了,若是能被好言勸退,這些人就不會當亡命徒了?!?p> 雖然婁洪不看好鄭乾的行動前景,但還是決定執(zhí)行命令,“說罷,牌子上寫啥?私人領地還是越界者死?”
“都不是。”
鄭乾搖搖頭,語氣輕描淡寫,“牌上寫,乾坤商行招工,包吃包住,伙計、幫工薪酬每月三百大錢起,護衛(wèi)薪酬每月五百大錢起,記得字大一點,最好能讓人從遠處就一眼看清?!?p> 從未設想過的道路在面前展開,接下來的幾天,婁洪只覺自己身處夢中。
當駐地四周按照鄭乾指示掛出木牌后,那群日夜巡弋不停的亡命徒便有部分停了下來。
他們站在木牌前,表情糾結得好像天人交戰(zhàn)。
過了一夜,有個滿臉兇相的亡命徒動了,像是報定什么必死的決心,在眾多亡命徒的注視下,他拔出地上的牌子,迎面走向巡邏的護衛(wèi),然后被帶進了乾坤商行的營地。
過了不多久,這個滿臉兇惡的亡命徒換了身伙計的衣裳,淚流滿面的走出營地,什么話都沒有說,只是重新將木牌插回地上。
再然后,便是無數(shù)的亡命徒拔出地里木牌往駐地里奔。
那熱淚盈眶的模樣,婁洪是一個表情都不信。
他敢肯定,這些加入乾坤商行的亡命徒中,有絕大部分只是為了接近任務目標,隨時可能背叛。
他甚至著重圈定了幾個懷疑對象,安排好了專門的護衛(wèi),一對一的進行盯梢,做足了充分的應對。
但接下來幾天發(fā)生的事,讓婁洪迷茫了。
本該是漠視自己與他人生命的卑劣殺手,在加入乾坤商行后,成了干活最賣力的小廝雇工,成了訓練最拼命的護衛(wèi)。
即便遭受排擠孤立,他們也陪著笑臉,一退再退,表現(xiàn)得比良善更加良善。
若不是婁洪記住了那些人的臉,光看這幾天的行為,他甚至覺得商行的老人們才是壞蛋,正在欺壓孤立這群新人。
“這是為什么啊?”
過分魔幻的結果,讓婁洪難以理解,他向鄭乾提出了心中疑問:“為什么這些殺手,這些亡命之徒,會變成這樣?。俊?p> “世上哪來那么些亡命之徒,絕大多數(shù)只是窮途末路?!?p> 鄭乾撥開統(tǒng)領營帳的窗簾,看著校場那些咬著牙堅持的護衛(wèi)新人,嘆道:“如果有的選,誰又愿意搏命呢??稍谕纯鄴暝牡鬲z,絕望者又有什么選擇。殺,是殺不完的,必須得想其他辦法,目前來看,效果不錯。”
“何止是不錯...”
婁洪臉色復雜:“我此生從未見過干活那么賣力的雇工,訓練那么拼命的隊員,他們好像很不安,很害怕,所以拼了命的表現(xiàn)自己,對我們的人更是處處討好,處處忍讓。但我們的人...我們的人......”
“將他們單獨編做一隊吧,找個不會欺辱他們的老人帶?!?p> 鄭乾扭頭問道:“婁兄心中有人選么?”
“人選倒是有一個?!?p> 婁洪面色古怪:“但他...恐怕不一定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