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姜叔夜便趕去一街之隔的天策府。
九子良將的老幺韓先奉,是他在阿耶軍中為數不多敬重之人。
八品破軍巔峰境的武夫,可惜,十幾年來未有寸進。
若是他遲些離開,鬼桑結出的“人面獸心果”送他幾顆,也好盡早有所突破。
結果韓叔叔沒見著,卻碰上了指揮文吏和侍從搬運物品的長史荀樂。
榮升正四品的荀侍郎,一襲圓領窄袖的深色緋袍,腰系銀魚袋,氣色紅潤,精神抖擻。
姜叔夜瞅著神采奕奕的荀長史,打趣道:“三郎恭喜荀叔高升,日后安陽侯府,您可得多多照顧才好!”
對這個總愛瞇著眼看人的長史,小侯爺談不上討厭,可也并不怎么喜歡。
每逢來天策府請教些事情,他總是借故公務繁重,安排其他人為自己答疑解惑。
不過言談舉止間,倒還算恭敬。
荀樂扶了下璞頭,臉上依舊掛著往日謙遜的笑容,微微躬身道:“小侯爺莫要取笑荀某人,都是為朝廷辦事,況且姜候予在下有再造之恩,侯府的事,自當盡心竭力?!?p> 姜叔夜雙手攏進袍袖,打量著還算識相的侍郎大人。
還記得自己是阿耶的人就好!
“荀叔,三郎有些事兒想請教一二!”
荀樂微微一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神都缺糧食的事兒,您知道吧?”姜叔夜真奔主題問道。
荀侍郎點點頭,頗有些詫異的掃了眼面前的紈绔,心里也是好奇。
當然,他驚訝的,可不止剛才的問題。
一個多月來,姜家三郎像是換了個人。
以前對國事朝政從不感興趣的他,自從生了場大病,沒事兒就往天策府跑。
問這問那,每一封九州抵報都看得極為仔細。
而且還從武庫里借走兩本修行的秘籍……
諸如此類,太多讓人刮目相看的舉動,不得不令人懷疑姜家這個紈绔子,這么多年來是在韜光養(yǎng)晦,斂鋒藏拙!
荀樂的分析,和之前京兆府尹陸秉炆差不多。
他也算是看著三郎長大的天策府老人兒。
姜竹九,從小可不是個憨傻愚笨之人。
反而那股機靈勁兒,強過他的大哥和二姐。
“荀叔,荀叔?”
“哦,是這樣,朝廷已經下旨,含嘉倉的糧食暫不做賑災之用,全部拿來維持神都所需,即便這樣,恐怕也只能夠維持半月,接下里,恐怕還會調用軍糧。”
東夏神都的含嘉倉,糧食再分配主要有兩方面。
一是供給國家,包括帝王宮室、各級官吏、諸司公糧、諸寺官廚以及賑災救濟等支出。
而軍糧儲備,主要包括各級軍隊糧食和軍馬糧草,非戰(zhàn)時不可調用。
如今神都局面之困難,可想而知!
姜叔夜雙眼一瞪:“城南的災民怎么辦?”
城里大戶人家,誰還沒些存糧。
別人不知道,光是自家安陽侯府,儲室的糧食起碼能撐一年。
別忘了,姜家可算是神都城里“最窮”的豪門貴胄了。
至于像北城糠市那些窮苦人家,以及城外幾十萬災民,難道朝廷就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嗎?
荀侍郎瞧著滿臉怒氣的三郎,勸慰道:“你我都不是圣賢菩薩,大災之年,先顧好自己吧!若是侯府缺糧,可派人去兵部找我!”
說罷,荀樂轉身離開,行至不遠處時,撇頭最后望了眼府門前的“天策府”三個筆力虬勁的大字。
嘴角微翹,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
姜小侯爺只顧低頭思索糧食的事兒,全然沒注意荀侍郎的表情。
可惡的朝廷,只顧著達官顯貴們,黎明百姓的死活在他李氏皇族眼里,連螻蟻都不如。
非得逼老子劫富濟貧不成!
對,端木家掌控神都水運,而且和戶部勾結,含嘉倉大部分糧食都是他們所運。
鬼才信二者勾連這么久,沒有中飽私囊,囤積糧食大發(fā)國難財。
從鄧太歲、孔乙和端木仲的記憶中,應該會找到些線索……
天策府里,姜叔夜找了一圈,也沒見到韓先奉。
最后還是侍衛(wèi)告訴他,天沒亮,韓將軍便率軍出城了!
臉上滿是失望的小侯爺離開后,回侯府牽出了鐘愛的北地良駒“玄騅”,旋身一瞧,哈哈大笑
后面的魏老鬼,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匹不足三尺高的小毛驢,黑白間雜的鬃毛,樣子極為滑稽。
“魏大俠,咱府里不缺良馬呀?您這,是不是忒寒磣了點兒……”
老魏喪著臉,不服氣道:“你以為俺愿意騎它嗎?要不是上馬就暈,誰想在神都騎驢過市?”
聽說過暈機暈車的,頭一回見有暈馬的!
大宗師級別的魏老鬼,還真不是一般人。
姜叔夜逮著機會嘲笑了一番后,騎馬朝著城北安喜門而去。
后面不停傳來“等等俺”的破鑼嗓音……
沒了人見人躲的天策府影騎在身邊,小侯爺倒反而覺著自在。
剛出了北城門,便聽到催命鬼杜山長急吼吼的聲音。
“想到辦法了嗎?”
姜叔夜下馬后,神秘兮兮道:“辦法是有,可有個條件?!?p> 杜山長拉著臉回道:“扶危濟困,造化蒼生是我等修行中人的責任,怎么還提起條件來了!”
別特么扣這么大頂帽子,老子只要實惠的東西……小侯爺點頭稱是:“山長,只是幫我一個小忙而已?!?p> “說!”
“教我一套武夫修煉的功法,基礎鍛體的就成。”
杜山長斜翻著小三角眼,揶揄道:“竹九啊,你連氣海雪山都沒有,何必自找苦吃呢!”
“明兒就有了!”
“什么?”
“不是,我意思是說,強筋健骨總不是什么壞事!”
其實,武夫的修煉訣竅,普通人也適用。
只不過無法發(fā)揮擁有氣海之人的萬鈞之力罷了!
誠如姜叔夜所言,強筋健骨而已。
學宮里沒有修為的集薪堂學子們,平日里便學些簡單的武夫功法,課間操嗎!
之所以請教矮矬子山長,也是覺著此人是圣武外院的老師,看著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好忽悠罷了。
而且腦瓜頂上的氣運,看著應該是位銅皮鐵骨境的武修,教自己些基本功,綽綽有余。
杜山長上下打量著嬉皮笑臉的小侯爺,點點頭:“也不是不行,糧食的事兒解決了,來圣武院下院找我,教你些凡夫俗子用得上的功法?!?p> “好嘞!”
“說吧,什么辦法?”
“那個……是這樣,尹川渡,您知道吧?”
小個子山長“嗯”了一聲,言道:“那是神都城外最大的水運渡口,你什么意思?”
姜叔夜躬身湊到他耳畔,悄聲道:“別的您不用管,今夜多找些力氣大的學宮弟子,在渡口附近等我消息,多了沒有,先來十萬石,如何?”
“嘖……”
一千多萬斤糧食,起碼夠城北十幾萬災民吃上三個多月!
杜山長聽罷,登時嘴巴大張,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你,你再說一遍?”
姜叔夜嘿嘿一笑:“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姜家三郎從不托大。”
他的話,不由得杜山長不信。
人家可是安陽侯府的郎君,既執(zhí)掌天策府,又有諦聽坊效命。
杜山長踮起腳尖,拍著他的肩膀,一張蠟黃的瘦臉似菊花綻放。
嗯,關鍵時刻,還是靠人家竹九!
小侯爺之所以有辦法弄到糧食,也是全拜端木家所賜。
昨夜他可不完全是忙著泡澡鍛骨,腦子里其實也不停在搜尋一些線索。
從負責漕運的那位幫主,到上陽令孔乙,再到端木仲……
但凡和端木家沾邊的亡者記憶,他挨個又回想了一遍。
甚至每句話、每個字都沒錯過。
最后終于讓他找到了蛛絲馬跡,發(fā)現端木家數年前便開始在人跡罕至的老君山山坳中,私建糧倉。
里面的糧食,既有低價收購的,也有吞沒的漕運米糧……
而大規(guī)模囤糧的時間,剛好是中原洛唐二州發(fā)生百年難遇洪災的當口。
即可趁機大發(fā)國難財,又能以此要挾朝廷!
更重要的,老君山這座糧倉,堪比第二個神都含嘉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