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叔夜整整昏迷了六天,阿姐姜婉兒和小侍女曾柔,便不眠不休地照顧了他六日。
胡人大宗師那一拳,撼天動地,威力驚人。
三品以下不論是誰,都難逃當場斃命的下場。
姜小侯爺敢冒險挨下那一拳,并非一時沖動。
而是通過兩次被震飛,試探出的結果。
有陰縷衣和銅皮鐵骨的加持,一拳死不了,傷成什么樣,不知道。
所以,這才敢硬扛下地崩山摧的轟然一擊……
而且萬幸還有水鏡先生這位儒家半圣在身側,屆時定會以浩然真氣護住自己心脈肺腑。
撿回一條命,問題不大。
清晨絲縷陽光,照進掖庭局深處這座“冷宮”,狼藉一片的院子,已恢復之前的樣子。
一間素雅房間內,悠悠醒轉的姜叔夜,緩緩抬起沉重的眼皮。
視線中,云鬢有些散亂的阿姐枕著雙臂趴在床邊,白皙玉手緊握成拳,呼吸時急時緩,像是陷入夢魘的樣子。
這時,寢殿不知從哪兒彌散而來一股難聞的草藥味,嗆得姜叔夜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還未來及捂嘴,姜婉兒猛然驚醒,睡眼惺忪地看了眼面色紅潤的三郎。
繼而驚喜道:“你,你醒了!”
說罷,她一直緊握的雙拳慢慢松開,整個身體也漸漸松弛下來。
吐出一口濁氣后,露出了只有親弟見過的那抹笑意。
而原本憔悴慘白的臉龐,也終于有了一抹亮色。
還沒等姜叔夜開口,二姐忽地臉色一變,“噌”地站起身斥責道:“原本以為你這性子變了許多,誰曾想,還是蠻牛一頭,好勇斗狠從來不分時候,倘若那晚真的出事,你讓我如何向阿耶交待,如何去見九泉下的阿母?”
記得小時候,姐弟二人去神都北郊參加皇家秋獵。
總角之年的姜婉兒不慎從馬上摔落,頓時引來幾位勛貴子弟的嘲笑譏諷。
不遠處的小竹九,竟然抄起一快巴掌大的鵝卵石,不管不顧地朝著比他大好些歲的幾個大孩子掄去。
其中一個,還是皇族子弟。
結果可想而知,小竹九被他們按在地上,揍得鼻青臉腫。
可他卻咬著牙,硬是一聲不吭。
那副場景,姜婉兒至今歷歷在目!
幼年時,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當然,最終都是她收拾爛攤子。
可那副小身板,卻莫名其妙成了她心間遮風擋雨的參天大樹……
大郎姜文修不到十歲就被送上了紫薇山,屠帥姜彧又常年在外征戰(zhàn)。
自小她便代母教子,教導三郎讀書練字,直到自己去了青冥求學。
這么些年,離了自己的管教,從小性格乖張任性的三郎,最后成了聲名狼藉的神都第一紈绔。
為此,姜婉兒心如刀割,卻又無可奈何。
只要他平平安安一輩子,便是此生最大的心愿。
至于延續(xù)姜氏一族的輝煌,自己從未有過指望!
直到前不久三郎進宮,姐弟一番暢聊后,姜婉兒興奮地整宿沒睡。
而與胡人大宗師那一番惡斗,更是讓她刮目相看。
雖不通武道,可畢竟出身紫薇洞天,多少能瞧出些端倪。
不過短短大半月世間,從九品搬山一躍邁入七品銅皮鐵骨,而且還有神乎其神的連水神通……
如此修行資質,世間罕有。
假以時日,什么紫薇洞天,仙武評十大高手,不過浮云耳!
弟弟的名字定會威震九州,響徹寰宇。
而且水鏡先生也將他喬裝白衣老神仙之事,俱都如實相告。
周山西麓的屠龍壯舉,更讓姜婉兒目瞪口呆!
但不管怎樣,都比不上“平安一生”四個字。
姜婉兒寧可他是一介凡人,就這么開心地過活一世……
此刻劫后余生的小侯爺,滿心感慨,豎著耳朵聽著阿姐的訓斥,嘴角微揚,像是在欣賞什么天籟妙音。
“臭小子,你還笑?”
姜婉兒言罷,手扶額角,隨后用力揉搓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一副身心俱疲的樣子。
許是提心吊膽的這幾日,使得她費神耗力,不堪重負。
“阿姐!”
姜叔夜驚呼一聲,噌地從床榻上蹦起來,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姜婉兒。
偏巧這時,一品宮女甄柔端著湯藥從外邊進來,抬眼一瞧,登時有些難以置信。
眼前的姜家三郎可是被大宗師重傷,這才六天,怎么就活蹦亂跳的能下床了?
簡直就是怪物!
小甄柔清澈純凈的大眼睛滿是狐疑,心里嘀咕了一句后,疾步上前,單手扶著姜婉兒坐在床邊,關切問道:“娘娘,沒事吧!您都六天沒睡過一個整覺了……”
緩了了一陣后,姜昭儀笑著對弟弟言道:“這回阿姐有驚無險,全賴柔兒以性命相護,三郎,你日后,可要好好感謝她!”
“是,阿姐!”
姜叔夜答應一聲,認真地打量了一番端著湯藥的小宮女,嘖嘖稱奇。
第一次見她時,怎么瞧,不過是個不懂禮數(shù)的無知丫頭。
但那晚與大宗師把個院子毀得不成樣子,而且只傷了一臂……
可想而知,這個大眼妹的修為,有多變態(tài)。
難怪阿姐當日莫名其妙地提醒自己,離這個叫甄柔的遠些,原來是這個意思。
再一想那日揪著她耳朵欺負人的情景,后背登時一陣陣發(fā)涼……
最令姜叔夜想不通的是,她的腦際,居然沒有絲毫氣運之色!
這就怪了,難道……她不是人?
“詭之白氣,逆天地陰陽,叛六道輪回,魑魅魍魎,精鬼妖魔,氣運昌隆于野,青紫之下,黃紅之上……”
彼岸閣這句話,至今記憶猶新。
可甄柔連白氣都沒有,她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
姜叔夜怔怔瞧著她,又瞥了眼活動自若的右臂,關心問道:“你的傷,不礙事吧?”
甄柔放下托盤,用力甩了甩胳膊,眨著大眼睛俏皮道:“打死一頭牛,不成問題!”
姜叔夜哈哈一笑,心想您這一拳,豈止一頭牛,轟塌一座山頭都不是個事兒。
隨即退后幾步,躬身如蝦,正色言道:“多謝甄姑娘護我阿姐周全,這份情,姜叔夜誓死報答!”
大大咧咧的甄柔一擺手,豪氣道:“都是江湖兒女,客氣什么,況且娘娘是我最尊敬之人,舍命護她,柔兒心甘情愿!”
說罷,她指了指方幾上的湯藥:“這是方夫子配的療傷藥,快涼了,你趕緊喝?!?p> 姜叔夜神秘一笑,搖搖頭:“不必了,我的傷,已經好了!”
甄柔和姜婉兒一聽,面面相覷。
水鏡先生曾說過,三郎的傷,起碼要恢復半載以上。
堅持服用他所配制的藥湯,三個月后,或許能下床走路。
可,可這才六天吶!
方才醒來之時,姜叔夜便感覺周身氣海流淌通暢,神清氣爽。
雖說胸口處還有些隱隱作痛,卻已無大礙。
從半步圣佛那里得來的九陽魂丹,療傷之效,神乎其神。
短短六日便讓小侯爺幾近痊愈,不得的說,氪金武夫,簡直天理難容。
此時姜婉兒的心里,只能用“神鬼莫測”四個字形容眼前的親弟。
將信將疑的甄柔,圍著昂首挺胸的姜家三郎轉了一圈,突然揮拳襲來。
“砰”一聲,好似砸在一塊鐵板上,震得手臂發(fā)麻。
當然,甄柔這一拳,也只是用了那么億點點勁道。
她的厚土神通自是收發(fā)自如,而近乎金剛不滅境的氣海,發(fā)揮的卻有些莫名其妙。
遇強則強!
對陣胡人大宗師時,展現(xiàn)出的修為,的確是四品戰(zhàn)力。
可遇到搬山境的武夫,也只有九品修為。
同境界的氣海,對于氪金的姜叔夜來說,完全可以忽略。
“胡鬧!”
姜婉兒狠狠瞪了眼不懂事的小甄柔,起身打量著毫發(fā)無損的三郎。
頷首欣慰道:“看來是真的痊愈了,我家三郎,果真不是凡人!”
姜叔夜撓撓頭,憨笑道:“是她沒用力而已,胸口還是有些疼!對了,阿姐,我怎么還在掖庭局?”
姜家再是權傾朝野,也不可能讓一個成年男子在皇宮留宿。
這一宿,還是整整六天。
姜婉兒笑而不語,旋身沖著小甄柔吩咐道:“趕快去吩咐尚食局,多做些好吃的,哦,對了,記得要有冷泉黑魚和奶酪櫻桃!”
姐弟二人瞅著蹦蹦跳跳離開的甄柔,相視一笑。
“阿姐,這小怪物哪兒來的?”小侯爺隨口問道。
姜婉兒白了他一眼:“什么怪物,莫要信口胡說,柔兒是年前姬先生安排進宮的,除了和你小時候那般頑劣,倒是個重情義的姑娘?!?p> 姜叔夜點點頭,心思這位白衣國士,謀劃的還真是滴水不漏。
也不知道他和阿耶在南方處境如何,已經數(shù)日未看過九州抵報。
“南邊戰(zhàn)況,如今怎么樣了,阿耶何時班師還朝?”
姜婉兒頓了頓,鳳眸低垂,似有心事的樣子默然不語。
小侯爺一怔,焦急追問道:“莫不是戰(zhàn)事不順?”
俄頃,姜婉兒表情凝重說道:“朝廷已經頒旨,令征南大軍速歸神都,不出半月,阿耶必歸!”
姜叔夜心里一樂:“那不是好事嗎!為何阿姐這幅表情?”
結果,姜昭儀的一句話,更是讓小侯爺樂開了花。
“圣人駕崩,阿耶需得回京參加國喪!”
隆武老兒終究是逃不脫天命,他一死,姜家總算能松口氣了。
誒?這豈不是又給自己送了一份大禮!
說到東夏王朝中興之主的隆武皇帝薨逝,他便又想起了圣人腦際的帝王紫氣,那得有多旺啊?
姜叔夜抑住心中狂喜,好奇問道:“什么時候的事兒?”
“就是你受傷那晚。”
“什么?”
小侯爺說罷,登時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奶奶地,這傷受得可真不是時候。
今日便是隆武老皇帝的頭七,那縷帝王紫氣吶……
暴殄天物,天理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