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淡淡的梅酒香氣環(huán)繞周身,使人懶洋洋的,我斜在扶手椅里,單手支著腦袋暈乎乎的打盹。
“師父,您怎么了?”
抬眼看清眼前的女子,面容瘦削,一雙眼狹長,原來是我任司衣局掌事以來收的徒兒。
真是醉得糊涂了,日日同在一處,竟覺得此刻的她有些陌生。
“葉青,”我喚她的名字,“什么時(shí)辰了?”
她平日里一門心思地刻苦鉆學(xué)鐘離繡,想來不久便能學(xué)成,待她可以獨(dú)挑大梁,我便也總算能得些清凈日子。
“剛到申時(shí),師父?!?p> 此時(shí)的我該做些什么,怎么也想不起來,指背摩挲額前,隱隱有些頭痛。
身側(cè)桌子上還擺了些精致的糕點(diǎn),小康壽總愛來吃這些。
“十六殿下許久沒來了吧?!?p> 這話說完我便想敲自己的腦袋,如今的小康壽怎么還能叫做十六,他早已經(jīng)是太子殿下了。
可是葉青竟然沒有反駁我,而是順著我的話接了下去:“殿下今兒早上才來過,問起您出宮的事?!?p> 此番場景,仿佛在哪里見過。
我還沒來得及問為什么要出宮,葉青便又道:“咱們殿下與這霍小將軍可是自小一同長大的情分,霍將軍前兩日才回來,聽說那些世家爭先恐后地去賀凱旋之喜,將軍府的門檻都快被踏壞了?!?p> 是了,小康壽來找我,要我把他帶出宮來著,他如今長高了許多,原來的那口箱子早就裝不成了。
這孩子,怎么就不能大大方方與他的皇帝老子告?zhèn)€假。
“此番出宮有大批物料采買,葉青,你去準(zhǔn)備一口大點(diǎn)的箱子罷?!?p> 葉青了然地答是。
小康壽自做了儲(chǔ)君便不得自由,整日里被諸子煙關(guān)在行宮背書,直至背完才得出,每次見他雖長了個(gè)子臉頰卻褪了些嬰兒肥,想來是吃了不少的苦頭。
走出殿門那一刻恍如隔世,午后的陽光照在臉上暖烘烘刺眼睛,抬手遮擋,竟伴有傾倒感。
葉青沒多久便安置好了馬車,她是我的得意門生,即便我不在的時(shí)候,也能大致地操持局里事務(wù)。
“師父,一路順風(fēng),”我將入馬車時(shí),葉青沖我笑著,“記得我們的約定呀?!?p> 關(guān)于我們的約定,是某一次回宮時(shí)給她帶過一次宮外的糖葫蘆,自那之后,這個(gè)不怎么言語的小徒弟就好似染上了饞癮一般,總要我給她帶些小食。
“知道了,放心等著吧?!?p> 進(jìn)馬車坐下后,輕輕敲了敲后頭的大箱子,果不其然傳來輕微的回應(yīng)。
行至半程,民間嘈雜,叫賣聲迭起,小康壽伸手撐起箱子,露出兩只眼睛看著我。
“怎么了?”
小人兒瞇了瞇眼睛:“我父皇待阿姐可真好?!?p> 順著他的目光看到我腰間的金牌,的的確確是足斤足兩,工藝不凡,最主要是,宮中頭一份的通行特權(quán)。
面前的小康壽,與賜我牌子的那人,面容竟仿佛重疊了。
“何必羨慕我,待你將來登上高位,這皇宮還不是隨你進(jìn)出自如,都用不上這牌子……”說這話時(shí)不知為何頭劇烈地抽痛了一下。
“云娍姐,聽母后說,父皇有納側(cè)妃之意,你可知他屬意之人是誰?”
是誰,這個(gè)問題也許沒有答案,但是環(huán)繞心間涌起的不安,讓我難以平靜。
抬眼望去,小康壽的眼睛黑黑漆漆的,有些可怖。
“姑娘,要到了?!蓖饷娴娜私兄?。
小康壽撐起箱子爬出來,我們一同下馬車,霍府外還有下人在灑掃,來客確實(shí)許多。
小康壽跑去敲門,咚咚咚的聲音一下一下扯著我的心。
門吱呀開了,還未來得及看清什么,那人影徑直向我沖了過來,一把抱上了我。這突如其來的懷抱,隱隱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阿娍,我回來了?!被艟暗穆曇魺釤岬馁N著我的耳朵,松木香氣將我包裹。
我仰起頭打量眼前人,和從前有許多不同,他似乎變壯實(shí)了,眼里少了些少年氣,多了幾分穩(wěn)重。
只是不知為何,看著看著,眼眶便有些酸澀,淚水就那樣流了下來。
兩年時(shí)間,竟是這樣久嗎,久到這個(gè)人的氣息都陌生到快要認(rèn)不出了,久到他炙熱的目光落在我的眼里卻無法穿進(jìn)我的心。
“好你個(gè)霍景,你當(dāng)我不存在?。 敝T康壽撲過來想要擠進(jìn)我們之間,可他個(gè)頭矮我們一截,身上的衣衫都擠皺了。
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到了霍府。
霍景臉紅彤彤地望著我,仿佛有許多話想說,可我看過去,他最終低著頭沒有說出些什么來,只是默默地給我夾了我時(shí)常吃的菜。
霍將軍難得回家,此次與霍景一同歸來,不過幾日又要離家,他只是看了我兩眼,便被霍夫人打了一筷子,說他眼神太兇狠不要嚇著客人,霍將軍有些不大好意思地?fù)噶藫改X袋,不敢作聲。
一旁的小康壽卻仿佛比以往安靜許多。
夜晚的霍府掛上了燈籠照明,整個(gè)府邸閃爍著搖曳的光,霍景與我一起坐在魚池邊,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
霍景輕聲喚我,我轉(zhuǎn)頭看他,他便只是笑。
“陛下曾允,若此次勝仗歸來,許我向他提一個(gè)要求,”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似乎是緊張,“我想……我想先問你?!?p> 他向來這般耿直嗎,就像在斷崖上的那次。
“阿娍,我于你,仿佛一見鐘情,又仿佛從前便相識(shí),雖了解不足,卻只有滿心向往,”他的眼睛如此率直,看得我有些心亂如麻,“我從十六的信中知你,那日我一見你,便不能控制自己地傾心于你,阿娍,我會(huì)對(duì)你好的,我母親也喜歡你,你嫁入王府,我便再不會(huì)納妾,像我父親一般一生只對(duì)一人,你可愿意與我青絲華發(fā),共度此生?!?p> 望著他年輕俊朗的面容,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紀(jì),這樣的令人心動(dòng),我無法移開視線。
經(jīng)年漂泊,宛如浮萍,或許是孤單太久了,這一刻我竟真的相信,我能扎根在此,與眼前人廝守。
“小景將軍,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