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掃除時，我在陳舊而古老的柜子里，驚奇地發(fā)現(xiàn)了一枚彈殼。我想，歲月待他是極好的，那柜子早已殘破不堪，而它卻毫無歲月流逝的痕跡，反而在燦爛陽光的映照下，閃爍著耀眼奪目的光芒。
我緊緊握住這枚彈殼，向父親詢問：“這是從哪兒來的呀？”
父親仔細端詳片刻，悠悠地開道：“這可有些年頭嘍……”
原來彈殼是爺爺?shù)模菚r的爺爺身為民兵連長，英姿颯爽，身著嶄新的軍裝，騎著棗紅色的駿馬，腰間還別著一把短槍，可謂威風(fēng)凜凜！他那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遠勝過他的兄長。他的兄長個子不高，眉骨處還有顆碩大的黑痣，眼看已到了應(yīng)當(dāng)成家的年紀，卻遲遲沒有合適的人家愿意將女兒許配給他。
然而，爺爺卻深受眾人喜愛，于是家人便想出了讓爺爺替兄相親的主意。果不其然，隔壁村的王家姑娘一眼便相中了高大挺拔的爺爺，親事很快便定下了。直至新婚當(dāng)夜，王家姑娘才恍然大悟自己遭騙。然而，在那個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年代，即便被騙婚，她也只能無奈地接受這儀表堂堂的“武二郎”變成面容丑陋的“武大郎”的事實。
新中國成立后，全國各地匪患猖獗，爺爺奉命帶兵剿匪，其中以九鳳山的匪徒尤為難纏，久攻不下。中央對此極為重視，特地派出部隊聯(lián)合剿匪。
那天，艷陽高照。匪徒們被大軍擊潰，四處逃竄，爺爺策馬追擊，駿馬如疾風(fēng)般在樹林中穿梭，只聞那馬蹄踏過草地的噠噠聲?！芭?！”隨著一聲槍響，叢林里突然躥出一匹白馬，疾馳而過。幸而爺爺反應(yīng)敏捷，側(cè)身躲避，子彈擦肩而過。
爺爺萬萬沒有想到，這位大名鼎鼎的九鳳山土匪頭領(lǐng)，竟是如此眉清目秀，那白馬上英姿颯爽的女子，她那靚麗的秀發(fā)高高束起，英氣的眉宇間透著凜冽的殺氣。剎那間，爺爺竟然忘卻了舉槍回擊，直至第二顆子彈從耳邊掠過……
“站住！別跑……”聽到槍聲，戰(zhàn)士們迅速集結(jié)，很快便在戰(zhàn)士們的圍堵下，女頭領(lǐng)射出了槍里的最后一發(fā)子彈，隨后被擊下馬去。
爺爺親自將她按倒在地，由衷地夸贊道：“行??！槍法不錯，馬騎得那是真可以！可惜了……”
女頭領(lǐng)昂首挺胸，那凜冽的眼神，令人心中發(fā)寒：“少廢話，今日老娘認栽，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呵！還挺有骨氣！”爺爺親自將女頭領(lǐng)押送進監(jiān)獄，也知曉了她的名字：藍問青。
在那個貧瘠而落后的小山村里，即便新中國成立之后，女人們大多仍保留著裹小腳的陋習(xí)，藍問青自然與她們截然不同，她是那般鮮活、生動，宛如一朵在這與之格格不入的土地上盛開的明艷玫瑰。
很快，爺爺也到了該議親的年紀，家里人不停催促，希望他能早日成家，前來提親的媒婆絡(luò)繹不絕，卻沒有一個姑娘能入他的眼。家里人無法理解爺爺為何會如此，如此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小伙子，怎會遇不到合適的姑娘呢？爺爺自己也不甚清楚，只是在夜深人靜時，他常常緊握著那枚彈殼發(fā)呆，無人能知曉爺爺?shù)男乃?，就連爺爺自己也未必完全明了。
最終，爺爺未能逃脫家里的包辦婚姻，與村子里一位門當(dāng)戶對的女子成了親。聽聞爺爺?shù)幕楹笊詈苁切腋＃ハ掠幸粌阂慌?，乖巧懂事，皆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妻子溫柔賢惠，甚是體貼。只是爺爺依舊時常把玩著那枚彈殼，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多年后，爺爺?shù)钠拮右虿‰x世，子女們在外都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回家的次數(shù)寥寥無幾。爺爺孤獨地坐在村口的大榆樹下，聽著鄰居們聊著家長里短，閑話家常。
“你聽說了嗎？當(dāng)年九鳳山的女土匪被放出來了！”
“是嗎？什么時候的事兒？”
原本躺在椅子上搖著扇子的爺爺瞬間來了興致，坐直了身子，不動聲色地將扇子收了起來，仔細聆聽著。
“就在前幾天，我去了趟八里婭，她就在八里婭監(jiān)獄旁邊，開了家小賣部，我看的真真的，就是她！”一個中年男子篤定地說道。
周圍不少人發(fā)出了質(zhì)疑聲：“真的嗎？不會是你看錯了吧！”
男人斬釘截鐵地反駁道：“絕對沒錯，小賣部的名字就叫問青百貨！當(dāng)年剿匪之時我可是跟林哥一起把她抓住的，不可能認錯。你說是吧，林哥？”忽然被問到，爺爺有些慌亂，只是敷衍地回答道：“是！是！”
爺爺一反常態(tài)，早早地收起椅子，回到了家中。大榆樹下的人們只覺得他或許有什么要緊事，無人留意到他微微顫抖的雙手。
回到家后，爺爺迫不及待地翻出許久未曾使用的鋼筆，坐在書桌前，顫抖著雙手，一字一句地寫著……沒過多久，問青百貨便收到了一封來信，信里寫了些什么無人知曉，信紙里包裹著的那枚彈殼，她認得，那是當(dāng)年從她槍中射出的。
沒過多久，信被原封不動地退回，連同那枚包裹著的彈殼。年近半百的爺爺并不甘心，年少時因立場和家庭的羈絆，他能把握的實在太少太少。這一次，他決定遵從自己的內(nèi)心，活一次。幾經(jīng)輾轉(zhuǎn)，他幾乎是跋山涉水，終于找到了那間：問青百貨店。爺爺將那枚彈殼小心翼翼地放在柜臺上，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卻只得到了四個字的回復(fù)：與君無緣！
爺爺回來時，山里下起了雨，爺爺冒著大雨走在崎嶇的山路上，那天之后，爺爺就再也沒有回來。村民們自發(fā)地在山里找尋了兩天兩夜，最后在一座水庫旁找到了已經(jīng)昏迷不醒的爺爺，可惜，他已失去了生命體征。
村民們不知道年邁的爺爺為何要走那么遠的山路，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何處，他們只埋怨那天老天無眼，讓爺爺不慎失足落入了水中。
直到父親整理爺爺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那封被退回的信……爺爺名叫林霽，有著清風(fēng)霽月般的美好寓意，“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蛟S那天，爺爺把身體就在那兒，任自己的靈魂去追尋他心中的那輪明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