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熟悉的陌生人
虞薇是新聞傳媒系二班的班長。
作為一個很普通的女孩子，虞薇既沒有出眾的外表、也沒有傍身的絕學(xué)，屬于那種拉出去放到大街上都不會被人多看一眼的小透明。
有一個關(guān)系很好的男朋友，跟班上很多人都能玩得開，性格溫和而包容，因此她在校內(nèi)的名聲很好。
也因此，自從大二那一年開始，新傳二班的班長一直都是虞薇。其他職責(zé)有人起起落落，唯有班長這個崗位就像生來就是為了虞薇設(shè)置的一樣，從來沒有人想要從她手里搶過來。
當(dāng)上班長的虞薇也沒有辜負(fù)同學(xué)們的期待，不論是大小事務(wù)她都能夠處理得很完美，各項活動也辦得很漂亮，而且還能夠在不影響其他人的情況下、為新傳二班爭取更多的福利。
有能力，性格好，普通但不平庸，可以說這樣的虞薇已經(jīng)甩掉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同齡人。
不過，即便是這樣，虞薇最多也只能算是人才。
事實(shí)上別的不說，光是在這個臨江大學(xué)里面，就有百分之十的同齡人擁有著遠(yuǎn)超虞薇的“能力”。
作為一所排名相當(dāng)靠前的綜合性學(xué)府，臨江大學(xué)里別的可以說沒有，天才和怪才可以說是一撈一大把。不論是年紀(jì)輕輕就做出科研成果的大學(xué)生，還是本科期間就登臺展示自我的超級社牛，在臨江大學(xué)里都能夠稱得上頂尖的“10%”。
虞薇班上也有“10%”。
他們班一共三十個人，大部分都不如虞薇，但是還是有那么三兩個人，屬于那種驚鴻一見的人才。
而在這些人之中，只有一個“怪人”。
那就是眼前的這個男生。
推著電瓶車的虞薇看了一眼自己側(cè)面的男生，有些猶豫地出言問道：“你是……白令？”
被她叫住名字的男生愣了片刻，然后才把視線移到她那邊去。
看著白令，虞薇一時半會兒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這很正常，即便是在那不同尋常的“10％”里，白令也是相當(dāng)拔尖的一個。
首先是他的容貌很端正，別說是在新傳二班了，哪怕是在整個院系、乃至整個校區(qū)內(nèi)，據(jù)說都有不少人對他有好感。
雖然虞薇對他并沒有什么感覺，但是她宿舍的室友好像還挺喜歡白令的，甚至想讓自己給她當(dāng)僚機(jī)……
不過很可惜，白令似乎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至少暫時沒有。
然而若是僅僅只有外表較為出眾，那么白令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被稱得上“怪人”——臨江大學(xué)的俊男美女雖然不多，但也算不上少，白令也絕非其中最為出挑的。
真正讓別人覺得他奇怪的，還是他的行為舉止。
很多人都說，白令是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神秘家伙。他經(jīng)常不出席班級活動，哪怕是課也僅僅是保持著最低程度的出勤率，考試也是應(yīng)付應(yīng)付及格就好，聽起來簡直就像是一個混吃等死、毫無上進(jìn)之心、畢業(yè)即失業(yè)的社會垃圾。
但是相對的，這些人也看到過白令永遠(yuǎn)風(fēng)塵仆仆地行走在一個又一個地方。有的時候有人會在自己家鄉(xiāng)里看到他在搜集什么，有的時候也有人會在海濱城市看報紙，甚至有時在自家的游輪上面，都能夠瞥見白令靠在甲板欄桿旁邊凝目眺望大海。
毫無邏輯、毫無章法、完全沒有辦法預(yù)判的行動軌跡讓很多人都對白令的舉動產(chǎn)生了好奇心。他們很想知道，這個家伙平時到底在忙什么。就是因?yàn)檫@個家伙出勤率太低，導(dǎo)致有的時候新傳二班在人員組織方面總是在年級里排倒數(shù)。
某些人找他詢問過，然而卻什么都沒有問出來。
所有前去詢問的人，最后只能夠看著白令那充滿憂慮的眼神，陷在緘默不語的尷尬中。
“這個家伙精神方面有問題”，這是很多同學(xué)在私下里的共識。
所以到了后來，也基本上就沒有多少人會對白令感興趣了。
然而虞薇不是這樣的。
因?yàn)樗芮宄挠浀茫诖笠簧习雽W(xué)期的時候，白令當(dāng)時還是很“正常”的一個人。
虞薇甚至還記得當(dāng)時的白令還能夠開玩笑，挖苦一下自己的朋友，偶爾也會勾肩搭背一起聚在食堂吃飯，平日里雖然不積極、但是如果有必要也能夠響應(yīng)班級號召。
那個時候的白令，還遠(yuǎn)沒有之后那樣沉默寡言。
那么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對方就變得苦大仇深起來了呢？
虞薇想了想，覺得大概是大一下半學(xué)期。
在進(jìn)入學(xué)校的第一個年頭末尾，從某一天作為分界線，白令很明顯的變了。
他的舉動開始變得火急火燎，平日里也經(jīng)常會一個人愣愣地出神，像是在看很遙遠(yuǎn)的地方，眼光中毫無焦距。
過去他是能夠開得起玩笑的，然而從那之后，白令就不會被滑稽的笑話給逗樂。有時候有人捉弄他一下，他也會著急上火，臉上帶起一些火氣的煩躁。
從那時開始，白令變成了一個火藥桶，一點(diǎn)就炸。
曾經(jīng)虞薇以為這是因?yàn)樗募彝ピ庥鲎児?，又或者因?yàn)樯铌P(guān)系有問題，所以還偷偷詢問了班主任和輔導(dǎo)員。
但是她最后得到的答案是，“一切正?！?。
白令“現(xiàn)在”的生活之中什么問題都沒有，非?！罢！?。
輔導(dǎo)員和班主任當(dāng)時是這么說的。
這也正常，畢竟大學(xué)老師又不是高中的老師，不可能寸步不離地跟著你。要不是白令長時間請假離開學(xué)校，老師說不定都懶得去查。
大家都是成年人，也都很忙的。
然而這還是讓虞薇感到有些不太對勁。
作為一個很有責(zé)任感的人，她過去跟白令也算是朋友，所以她很想幫助朋友一把。
但是很快，白令就不上學(xué)了。
他的行跡開始變得詭異，就像是同學(xué)們傳的那樣，他有的時候會出現(xiàn)在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地方，做一些似乎充滿“行為藝術(shù)”風(fēng)格的事情，簡直比精神病院里的病人還要精神病。
明明他之前并不是這樣的。
虞薇有些遺憾，不過也沒有什么辦法。
她只是在之后盡量去幫助白令處理一下學(xué)校方面的事情，比如說各種通知。
也就是在那段時間里，虞薇察覺到了白令變化的根源。
他在“焦慮”。
白令非常的焦慮，仿佛身后有什么東西在追著他跑一樣，讓他的每一個行為都充斥著急躁和癲狂。
她還記得有一次，自己在傳達(dá)學(xué)校放假通知的時候，順口問了一下白令接下來打算干什么。
這句話似乎讓白令愣住了。
“接下來？”白令當(dāng)時的表情很茫然，“哪還有什么接下來？”
“嗯？”虞薇有些奇怪，“接下來就是假期啊，你假期難道沒有什么安排嗎？”
安排……
白令扯了扯嘴角。
他看著虞薇，但是眼神卻仿佛透過了她看其他的什么：“假期，我們未來還能有多少假期呢？或者說，我們還剩下多少時間？”
虞薇有些不解：“你現(xiàn)在才大三，之后還有國慶，中秋……”
然而她很快就不再說話了。
因?yàn)樗⒁獾桨琢畹难凵瘛?p> 那就像是一個被沉重荊條捆在身上，四肢都纏繞著鐵鏈，每一步都步履沉重的疲憊。
他似乎很壓抑，以至于最基本的情緒控制也很難做到，讓虞薇都察覺到他的不對勁。
這是什么樣的感覺呢？
絕望，痛苦，猶豫，疲倦，此時此刻的白令給虞薇的感覺很不好。
仿佛有什么漩渦把他牢牢吸住，讓他的身體被各種瑣事纏繞撕扯，一舉一動都會帶下身上的皮肉。
這樣復(fù)雜的情感，虞薇此前從來沒有見到過。哪怕是自己父親，最多也就是在下班以后會感到疲憊。然而白令的情緒卻如此晦暗，以至于讓虞薇都有些害怕了。
很快，白令就察覺到自己好像太過松懈了。
他迅速回神，然后慢慢平復(fù)著自己的心情。
過了一會兒，白令劇烈咳嗽了一聲，臉色有些蒼白：“謝謝班長，我沒事，我到時候可能會跟家里人去其他的地方玩一玩吧。”
說著，他扯了扯嘴角，勉強(qiáng)露出一個笑容。
這段時間他的身體似乎不是很好。
自那之后，她就基本上見不到白令了。
除了特定的場合，白令就像是失蹤了一樣，不論是校園內(nèi)還是他家、都找不到他的蹤跡。
原本虞薇覺得自己大概畢業(yè)之后也見不到那個人。
但是沒有想到，今天她下課的時候，一抬眼竟然看到了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熟悉是因?yàn)槟莻€身影是自己的同學(xué)，而陌生……
則是因?yàn)樽约赫娴暮芫脹]有看過那個人了。
“白令……？”她有些困惑地問出口。
那個人回頭看了她一眼：“班長？”
真的是白令嗎？
虞薇再一次感覺到了疑惑。
不過很快，她就意識到了，這肯定就是白令。
不過，并不是她最近熟悉的那個白令。而是在三年以前，在大一的時候，自己跟他還是朋友時候的“白令”。
不再緊緊皺成一團(tuán)的眉毛，更沒有了浮腫的臉，黑眼圈也消失不見了，除了皮膚變得更白了一點(diǎn)……
咦，是不是有點(diǎn)太白了？
虞薇的心頭總感覺有些詭異。
那個人在朝著這邊走過來，表情遠(yuǎn)沒有之前那樣的沉重，步履也很輕松。
他每走一步，虞薇都覺得自己心頭那個背負(fù)沉重枷鎖的白令似乎正在緩慢褪去負(fù)擔(dān)，身影也逐漸變得單薄。
直到他站在自己的面前，虞薇覺得自己印象之中那個疲憊、痛苦的白令，似乎就這么緩緩消失了。
只剩下眼前這個大夏天都裹著厚厚圍巾的男人瞅著自己，像是好奇自己在看什么東西。
蒙塵了很久的記憶逐漸鮮亮起來，眼前這個人跟三年前的那個身影逐漸重合。
很奇怪。
這一時刻的陽光突然變得明亮到炫目，讓虞薇不得不瞇上眼睛。
在明晃晃而刺眼的陽光里，虞薇似乎看到了交錯而過的兩個身影。
就好像什么人漸行漸遠(yuǎn)，而什么人又緩步走來。
在晨曦光芒交匯之中，兩個身影錯開來，帶走了一些東西，卻又留下一些東西。
最后歸于平靜。
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虞薇突然笑了笑。
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這樣也挺好。
眼下這個狀況大概是最好的情況了。
“白令”大概真的很累了，身上沉重的枷鎖讓他痛苦到難以自制，現(xiàn)實(shí)世界可能讓他非常想要逃離。
現(xiàn)在，他大概是想要去歇歇了。
這樣也好。
虞薇笑著搖搖頭，然后瞥了一眼白令，隨口說道：“你這個家伙……”
該不會是人格分裂吧？
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