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音樂會還不夠完美。

　　一個極短暫、幾乎微不可查的失誤，除了周羨自己，樂團(tuán)和在場聽眾沒有人察覺。

　　池茉離得很近，也只注意到周羨沉浸的表情里忽然閃露一絲異樣，像是未曾料到的驚狀。

　　音樂會以《most of light》壓軸，演奏完畢后，全場掌聲雷動，經(jīng)久不息。

　　周羨一如往常起身朝臺下致意，于熱烈掌聲之中沿燭光鋪亮的蜿蜒小徑退場。舞臺燈光勾勒出一道影子，隨著腳步漸行漸遠(yuǎn)。

　　池茉一直覺得周羨身上有種孤孑的氣質(zhì)，此刻尤其。

　　舞臺燈光漸漸暗下來，最終只剩淺淺燭光。

　　等觀眾都差不多退場，池茉發(fā)微信問于恒周羨晚上是否還有其他安排。

　　于恒讓她在地下車庫稍等片刻。

　　坐電梯到負(fù)二樓，池茉剛往VIP車位走了一段路就看見周羨的車開過來，停在她身邊。

　　小鹿一樣竄進(jìn)車?yán)铮ы粗芰w，聲音輕快：“恭喜周老師，今天的音樂會大獲成功?！?p>　　周羨靠著后座椅背，頭微微上仰，沒有任何表情。

　　池茉還未從音樂會的激動中釋懷，“這是我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看你的演出，毫無瑕疵，羨神的外號當(dāng)之無愧，真的很棒。”

　　聽到“瑕疵”二字，周羨輕輕蹙眉。

　　池茉這才意識到周羨似是不悅，臉色看著也不是很好，她微微靠近一點，依然保持著些距離，“周老師，你身體不舒服嗎？”

　　車內(nèi)空氣蕭肅，一片闃寂。

　　隔了幾秒，周羨才明顯不耐煩地?fù)u了搖頭。

　　見他一個字都不愿說，池茉抿了抿唇，重新坐好。

　　車駛離城區(qū)，池茉注意到途徑的路標(biāo)，指向郊區(qū)的高速路，大概是要和他一起回青杉悅了。

　　明天是周六。雖然南芭一般周末都不做安排，但早已有不成文的規(guī)矩：除首席之外所有人周末也要來練功房訓(xùn)練，有特殊情況必須提前請假。

　　池茉猶豫了一下，還是給黃葶發(fā)了消息，只說家里有人生病需要照顧，不得不請兩天假。好在黃葶沒有多問，只說有事就先去處理，家人比較重要。

　　直到下車，周羨都沒有說一句話。

　　如此無緣由的沉默已經(jīng)完全超出池茉的認(rèn)知了。

　　車停在青杉悅門口，她故意慢一拍下車，問于恒周羨為什么狀態(tài)突然不好。

　　音樂會明明超級成功，可是她卻從未在他臉上見到一絲滿意的喜悅。

　　“可能周老師覺得音樂會還不夠完美吧?！庇诤阒徽f到這里，別的便不再多說。

　　池茉自從到南芭之后便一直住在融都天華，時隔三個月再回來，依然很不適應(yīng)這里的暗黑色系。

　　周羨徑直走向吧臺，從酒柜里取出一瓶酒，另取一個高腳杯上了樓。

　　池茉站在客廳正中踟躕了一下，跟了上去。

　　臥室只有靠近落地窗的壁燈亮著，周羨神情怏怏，歪靠著窗戶坐在地上，襯衫領(lǐng)口的扣子解開兩枚，不似以往睥睨冷傲，卻存在感倍增。

　　窗外的遠(yuǎn)山疊嶂全被黑色吞噬，只剩月亮靜靜地浮在天空的另一邊，邊緣薄而鋒利。

　　池茉撿起被他扔在門口的西裝外套，掛在手上，手指微微蜷縮，指腹觸及到羊絨料子柔軟的質(zhì)感。

　　她默默走到跟前。似乎是第一次，她以俯視的角度看他。

　　看得出周羨不大想交談的模樣，池茉蹲下來坐在地板上，視線平視，也看向窗外。

　　雖然對音樂一知半解，但是她明白周羨的心情。

　　每次演出結(jié)束，她都有種全力以赴之后被掏空的失落感，如果演出不甚人意，失落感則會加倍變成自責(zé)。

　　任何寬慰都無濟(jì)于事。

　　高腳杯擱在兩人中間，池茉端起來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池茉幾乎不碰酒精，一股陌生的灼熱感迅速從喉嚨下延。

　　她放下酒杯，將下巴埋進(jìn)膝蓋，視線仍看向窗外，聲音很輕，“我覺得兩個人喝酒總比一個人好一點?！?p>　　“我不需要。”喝了酒的緣故，周羨的聲線懶散低沉，他微微側(cè)頭，目光看向池茉。

　　小姑娘身上還穿著參加party和音樂會的那件明黃色的禮服裙，兩只修長的手臂環(huán)在膝前，整個人蜷成一個團(tuán)子，A字大裙擺蓋住雙腿，只露出一雙纖纖玉足，皮膚白到發(fā)光。

　　她轉(zhuǎn)頭看著周羨，“我知道你不想說話也不想聽安慰，我只是想陪著你?！?p>　　周羨又將杯子倒?jié)M，沉默地別過視線。

　　“我小時候也學(xué)過鋼琴。我爸爸多少有些暴發(fā)戶的自覺自省，想讓我多沾染些藝術(shù)細(xì)胞，但矯枉過正的結(jié)果是琴棋書畫一樣不落，小時候我全都學(xué)過。幾乎沒有玩兒的時間?！?p>　　池茉見周羨沒出聲，繼續(xù)說，“后來還要感謝鋼琴老師，是他救了我。他勸我爸，囫圇吞棗地全都學(xué)的最好結(jié)局頂多是樣樣通樣樣松，何況我本身是抗拒的，倒不如選擇一條合適的路堅持學(xué)下去?！?p>　　“為什么不繼續(xù)學(xué)鋼琴？”

　　池茉伸出右手，蜷成拳頭再張開五指，“鋼琴老師說我欠缺手部條件。職業(yè)鋼琴師最少要跨度11度，我只能跨7度，堅持學(xué)下去頂多是一門愛好，做不了鋼琴家。就把我爸成功勸退了?！?p>　　周羨端起酒杯，瞥了她一眼。

　　“其實我覺得我的手還好啊，也沒有那么短吧……”

　　池茉擺弄著兩只手，怎么看都覺得雖然手小，但明顯還是好看的。

　　周羨終于看不下去，“敢說實話的鋼琴老師不多了，尤其還是在池總的高壓之下?！?p>　　“……”

　　池茉整個人愣住。

　　這句話殺傷力不大，侮辱性極強(qiáng)。

　　尤其還是出自周羨之口。

　　“我不信！”池茉趁周羨不備，探身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周老師，我要和你比比看！”

　　池茉的長發(fā)拂過他面前，一霎間周羨莫名屏住呼吸。

　　是極干凈清新的茉莉與西瓜酮的香味，像一朵初開的雪白茉莉花一樣純潔又舒服。

　　她將小巧的手掌覆在周羨右手上。

　　掌心重合的瞬間，池茉心臟一沉。

　　她感觸到周羨的手掌到指尖已經(jīng)完全失溫，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