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沈青山?jīng)]有跟父親講過幾句話。
但她也知道,她過上了這樣的人生,跟父親脫不了干系。
她省吃儉用地生活,周六日打工,努力學(xué)習(xí),有時候有實在想要的東西,她就用一點自己存的閑錢。盡量不給沈熙添麻煩,也不出去玩。她沒有錢,但如果有人送她東西,她也一定會還禮。
她在最肆意的年紀(jì),過著最規(guī)矩的生活,甚至暗淡。沈熙跟她說過,說我們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只能接受。
他們相依為命地生活。
大家都羨慕她有一個好哥哥,但都不知道她背面的生活。好像別人眼里的沈青山,就應(yīng)該活得隨意而灑脫,誰知道,這其實都是她裝出來的。
怎么會安逸于這樣無望的生活?
她恨的。
恨母親不帶他們走。
恨擁有這樣一個父親。
恨自己的出生。
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她不敢說自己的恨與苦,怕不平等的眼光,
怕閑言碎語,也嫉妒他們的生活順?biāo)臁?p> 就像對陳憶眠,沈青山也是嫉妒。
沈青山在家長會上見過他的母親父親,那是一對和氣恩愛的夫妻,雖然他們家不是家大業(yè)大,但做著小本生意,生活還算不錯。
那種最平淡的幸福多的溢出來,沈青山就這么看著它溢到腳邊停住,她本能地逃跑,她與這么多家庭都格格不入。
7.
沈青山在房間里獨自整理衣服,忽然聽見客廳一陣巨響,她急忙出來,發(fā)現(xiàn)是醉酒的父親摔在了地上。
沈熙出去買菜了,這個點剛走。
沈青山也做不到不聞不問,于是想要把父親扶起來。奈何她力氣太小,怎么都承受不住一個成年人的重量。
父親緩緩睜眼,沈青山還是松了一口氣的。
但下一秒,她就被摁在地上。
肩胛骨與地板相碰,疼地她直抽氣。
“小兔崽子!跟你哥告狀了吧?你哥我現(xiàn)在是打不過了,但一個你還是綽綽有余的!”
“賤人!跟你媽一個樣!天天往外面跑!還敢住宿!怎么,怕我?嫌棄我?”
沈青山被掐著脖子,但還是用盡全力地去咬對方的手腕。
“還敢咬你老子?忒!真惡心??!”
被連著扇了幾個巴掌后,她已經(jīng)不太清醒。
但她一個字都沒有說。
因為她知道,叫沒有用。
回憶像走馬燈一樣在她腦子里過了一遍,里面有傍晚的夕陽,有想去看的電影,有她喜歡的書。居然還有陳憶眠的臉。
最后,閃過沈熙拿著刀的身影。
大概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吧。那把水果刀正好在她的手邊。
沒有猶豫的。
沈青山什么都可以沒有,什么都可以被唾棄,但她的自尊不可以。如果要被折磨,那倒不如痛快地直接你死我活。
紅色蔓延到她的手臂上,滴在她本來干干凈凈的衣服上。
她甚至在對方死后多捅了幾刀。
是報復(fù),痛苦,發(fā)泄,不甘。
唯獨沒有后悔。
她冷靜嗎?
不。她的心快要跳出來。
但此刻是解脫,是劫后余生的慶幸。
滿手的血,她就這么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時鐘的針一格一格地跨過。
后果,她一遍又一遍計算著。
8.
“青山!!!”
沈青山被嚇地一抖,看見沈熙扔下菜后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觸目驚心的血讓他無從下手。
“哥,他死了?!?p> “我們,可以好好生活了?!?p> 沈熙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是罵她是不是瘋了還是說她怎么可以殺人,但一切都晚了。
“青山,青山……”
沈熙小心翼翼地抱著她,一遍又一遍地喊她的名字。他們都知道,這條路,回不去了。
糾結(jié)是對是錯,已經(jīng)沒有用了。
他把尸體裝進(jìn)了一個麻袋里,扔在雜物間。這個小城里,少了一個酒鬼,又有誰會知道呢?
“青山,要不要幫你請幾天假?”
“不用,學(xué)業(yè)很緊的?!?p> 沈青山笑了笑,手上已經(jīng)沒有血漬。他們終于逃離了這個噩夢,仿佛割舍了過去,他們擁有美好的未來。
但她不知道的是,徹夜難眠的后幾夜里,讓她再也逃不出這個家,這座城,這片廢墟,腐爛的命。
9.
沈青山終于過上了她想要的生活。
一回家就是愛自己的哥哥和熱的晚飯,不再有爭吵,不再會被謾罵。父親那筆無謂的開銷缺少后,他們的生活好過許多,她甚至可以偶爾逛逛那些以前沒進(jìn)去過的店。
但她一直失眠。
枕頭下的刀見證了她的翻來覆去。
其實,沈青山才十七歲,距離成人還有五個月,但她距離高考只剩下三個月了。她看著自己越來越后的成績和日益崩潰的精神狀態(tài),早就失去了前進(jìn)的動力。
害怕的。
雜物間她不再敢看一眼,腐爛的味道好像漫延出來。一天里她要洗五次手,洗掉骯臟。每天對著鏡子不斷地告訴自己沒有錯,她強裝著自己不在乎。
沒事的。
“青山,要不要帶你去看看醫(yī)生…?”
沈青山頓了一頓,搖了搖頭。
他們都知道,心病是什么,又如何可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會不會有一天,水落石
出。她要帶上手銬,坐上警車,在眾人鄙夷的眼光里被認(rèn)為毀了一生。那樣狼狽,那樣被按著淹沒在泥里。
光鮮亮麗,連死她都應(yīng)該是這樣。
所以,她會還的。
一命抵一命罷了。
10.
這樣頹廢的日子,沈青山麻木地活著,尋找著新鮮感的樂子。煙,酒,打扮,她學(xué)會了取悅自己。新的世界徐徐打開,平日里,她依舊那樣。背地里,她活成了另一個沈青山。班主任找她談話她也隨意敷衍,不了了之。
他們從不了解沈青山,其實誰也不想要去了解。當(dāng)然,沈青山也從來不想讓他們了解。
“沈青山?!?p> 她放縱自己,及時行樂,說謊請假在天臺抽煙。只有被刺激著神經(jīng),她好像才是真正活著的。
但她從沒想到,來找自己的人居然是陳憶眠。
但陳憶眠又怎么樣呢?
“沈青山,發(fā)生什么了?”
沈青山本不想回答,但發(fā)現(xiàn)自己的朋友里,也只有他還會來慰問。
“…突然發(fā)現(xiàn)學(xué)習(xí)挺沒意思的,出來透透氣?!?p> “究竟發(fā)生什么了?”
陳憶眠堅持追問。
“什么發(fā)生什么了?!煩煩煩,一天到晚就知道煩我!你不走是吧?你不走我走!”
沈青山一瞬間失去了耐心,掐滅了煙就準(zhǔn)備繞過他離開。
陳憶眠死死擋在她身前,今天必須得到個答案似的,不然就死咬著不放。
沈青山暴躁地拉住他的衣領(lǐng),死盯著陳憶眠的眼睛,故意給他難堪。
“陳憶眠,你是不是對我有意思?怎么老抓著我不放?”
陳憶眠終于抬起眼看她,看清了她眼里的恨,沒有情。
那失望的表情被沈青山一瞬間捕捉到,她突然笑自己沒來由的念頭荒唐,但也從來沒有顧慮。
“陳憶眠,談戀愛嗎?”
“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