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最后一支箭
陸言怔了一下。
在白馬義從里訓(xùn)練也有兩年了,騎射功夫也學(xué)過不少,陸言對箭矢的認(rèn)知不像一開始那樣一無所知。
他知道,這是一支很小巧的箭,不是軍營里常用的制式羽箭。
箭頭打磨得十分粗糙,但同樣也能殺人!
殺手就這么倒下了。
接著,第二支箭也射了出來,這次目標(biāo)是陸言身后的人。
他瞪大眼睛,露出比陸言更加不可置信的神色,死死瞪著前方,仿佛要把那個忽然出現(xiàn)的攪局者刻進(jìn)眼睛里,去了地府也好算賬。
本來瀕死的陸言攻勢逆轉(zhuǎn),瞬間解除了危機。
殺手倒下之后,陸言也終于看到了背后偷襲的人。
……居然是周蔣!
完了。
我命休矣。
陸言本來就力竭慘白的面色更慘白了。
來的人是誰不好,偏偏是這個周蔣,這個一直和他不對付的周蔣!
在這個地方,如果周蔣翻起了舊怨,當(dāng)場將他殺死,不會有人知道兇手是周蔣的!
而人心則是陸言最憚于窺伺的東西,一個和他積怨已久的人,面對毫無還手之力的他,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
此時的陸言半躺在地上,已經(jīng)相當(dāng)于引頸待戮了。
“你……你終于來了……”陸言虛弱說出了這句話。
周蔣只是看他一眼,低聲道:“我是來了。”
“你來……你來殺……殺……”殺我。
后面的話沒說出來,因為周蔣已經(jīng)把一把小型的手弩掏出來,箭頭就抵著陸言的咽喉。
只需要他輕輕摁下扳機,陸言就會一擊斃命!
死到臨頭,陸言反而不慌了,輕輕笑出聲來。
他一副完全放棄抵抗的樣子,無所謂說道:“你是來殺我的,我知道,但在我走后,你幫我?guī)Ь湓捊o百夫長?!?p> 周蔣嘲諷一笑:“你以為百夫長還能救你?一個沙匪,繡花枕頭,我呸!我倒是要看看,死到臨頭,你還能蹦出個什么屁來!”
陸言壓住胸腔的鐵銹味腥紅熱血,艱難說道:“百人團里,有叛徒。這六個人,是專門來殺我的,你讓百夫長小心,千萬別讓白馬義從出師未捷,身先死?!?p> 這是陸言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說完,陸言就閉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到來。
……還是沒死成。
陸言不由得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周蔣目色赤紅,黝黑的臉龐上滿是糾結(jié)之色,仿佛在經(jīng)歷什么痛苦的掙扎。
他由怨恨,到痛苦,再到震驚,最后回歸于平靜。
陸言從來沒有在一個人,特別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身上,見識過這么豐富多彩的微表情。
周蔣安靜下來了,手弩卻往前送了一分,扳機沒有按下,但陸言能感覺到他壓抑的力道。
他咬牙說:“這最后一支箭,是給你準(zhǔn)備的?!?p> 陸言已然沒有說話的力氣了,只是聽。
“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手弩?!敝苁Y說這話的時候,目光變得嚴(yán)肅而正經(jīng),整個人彌漫著一種肅穆而悲傷的氣息。
“我的父親,是個獵手,他是我們村里最厲害的勇士,總是能打回來最勇猛的獵物,然后再把打回來的獵物,拿到集市去賣?!?p> 周蔣用手捂著臉,看不清表情:“每次從集市回來,他除了帶回糧食,還會給阿娘和妹妹買最時興的頭花,哄她們開心?!?p> “集市離我們村子很遠(yuǎn)很遠(yuǎn),但父親每次出門回來,都代表著收獲,妹妹年紀(jì)小,總盼望著父親出門,但她不知道……但她不知道……父親一出門就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周蔣惡狠狠盯著陸言,仿佛看到了什么惡狼一樣,而此時陸言已然啞口無言,因為周蔣居然在他面前哭紅了雙眼,即使他能發(fā)現(xiàn),周蔣已經(jīng)很努力在克制了。
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從我們村子到最近的集市,要穿過一片戈壁灘。天熱啊,缺水啊,路難走啊,都不要緊的,父親都總有辦法。然后有一天,父親挑著擔(dān)子出門,跟走商的人一起,然后就再也沒回來過!這世道,最險惡的不是山中的豺狼,也不是炎熱的沙漠,而是你們,是你們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強盜!劫匪!”
“該死!該死該死??!”周蔣扣動了扳機,“锃”的一聲,箭發(fā)射出去了,卻釘住陸言身后樹木的軀干。
最后一支箭射出去了,陸言卻還是沒有死。
“我恨死你們這幫人,我要殺光你們!殺光你們!”
周蔣叫囂著,陸言卻還是沒有死。
“你不想殺我。為什么?”陸言問。
“我想殺你,卻不是現(xiàn)在,你確實不像個沙匪?!敝苁Y冷靜下來,滿臉沉思后的肅然,“然而這不代表你就會放過你,我還想殺更多的人。我還想一直贏,要成為最強的人?!?p> 陸言苦笑一聲,暗想這人可真是個瘋子。
“可我大約是要死了?!?p> 渾身都痛起來,”絕地反擊“的后遺癥比想象中的更痛、更累、更疲倦。
就好像是一團燃料,如果分開燃燒,可以挨過天明,只是那點微弱的火光很冷也很渺小,但如果一下子燃燒,就能釋放出巨大的能量,當(dāng)然代價是只有一瞬間的耀眼。
“絕地反擊”就像提前透支了生命一樣。
果然不作就不會死啊。
陸言真的感覺自己茍不住了。
“我會救你。”周蔣把手弩掛在腰上,把陸言背在身上,往回走。
回營去。
周蔣不僅不殺他,還要救他。
陸言心中百感交集。
想了想,唯恐自己挨不到回營,陸言就拼著最后的力氣,在周蔣耳邊嘀嘀咕咕,反反復(fù)復(fù)地嘀嘀咕咕,“一定……一定要告訴百夫長,團里有叛徒。還有……還有就是……我雖然是個沙匪,但沒殺過無辜之人,所以一定要告訴百夫長,團里有叛徒啊……”
“你他媽閉嘴吧!”周蔣暴躁道,“你想死嗎?”
陸言:“……”
不行,不能閉嘴。
早已習(xí)慣死亡的陸言并不懼怕死亡,他只害怕自己死了,然而遺言沒有交代完畢。
于是乎,他又繼續(xù)嘀嘀咕咕。
不過這一次,還是稍微鼓起勇氣才敢說的:“還有就是……我騙了百夫長,我不是內(nèi)應(yīng),如果不是他帶我回營,我……我早就死在沙漠里了?!?p> 周蔣渾身頓住,僵直。
只是沒等他有什么反應(yīng),背后的人就徹底沒有了氣息。
半晌后,周蔣只是低聲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