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豺狼就要來了
“逃……逃出去?”郭荷驚住。
“是的,逃出去?!标懷孕χ?,明明年少,目光卻澄凈溫和,有種安撫人心的力量,“既然先生已經(jīng)走到了這個地步,那不如放手一搏,試一試?!?p> “橫豎是一死,死在這個牢籠里,死在回鄉(xiāng)的歸途上,又有什么分別呢?涼王不把先生當人,先生自然也不用和他講什么君臣道義?!标懷缘馈?p> 而郭荷,已然呆住。
這個少年給他打開了一條從未設想過的道路,一條看上去充滿荊棘坎坷的道路。
郭荷看向陸言,卻見少年目光堅定,無所顧忌,仿佛是他認定的事情,就一定會去做。
管他什么王侯將相,管他什么君王強權,統(tǒng)統(tǒng)不重要。
這是何等的氣魄,又是何等的力量,郭荷自愧弗如。
郭荷是大儒,既尊師重道,也聽天命順君王,儒家的禮義廉恥仁義道德在教化他,他骨子里是個溫順的人,可如今,他卻感覺自己多生了一身反骨,血液沸騰起來。
“好!你說得對!死在這里,還不如死在歸鄉(xiāng)的路上?!惫杀魂懷哉f動了,只是又頭疼,“只是我該如何逃?”
這可就有得說了。
陸言說:“涼王好面子,我們就拿捏他的面子。宋先生仙逝的消息是瞞不住的,如今朝堂上應當有人就此事上奏勸說,先生可以趁此機會請辭?!?p> “先生態(tài)度堅決一些,一次不成就兩次,兩次不成就三次,要向涼王表現(xiàn)出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而我在廚房里干活,平時有出府采買的工作,我會在市井里散布消息,把宋先生仙逝的實情宣揚出去,讓民意來倒逼涼王?!?p>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他當初請大儒是為了正名,博民心??僧斶@大儒不僅不能幫他撥亂反正,反而火上澆油時,迫于形勢,他就愿意放先生走?!?p> 陸言一通分析,聽得郭荷呆了。
這……竟還能如此?
這孩子和涼王素未謀面,也未上過朝堂,卻憑著判斷,短短幾句言語,就隔空和涼王打了幾個來回,計劃也布置好了。
小小年紀心機謀算竟如此之深!
郭荷是個徹徹底底的讀書人,祖上以經(jīng)學致位。
這一生,不算大富大貴,也曾為了生計發(fā)愁,少時家貧,也耕也讀,忙時耕種,閑時持卷閱經(jīng),日子過得也算自在,但不管日子如何,他都沒想過要出仕!
他這輩子,只學會了一件事,那就是講學布道,教書育人。
于這些權謀之事,那是一概不通。
博士祭酒,說得好聽,但實際上也不過是太子伴讀罷了,且只陪太子一人讀書。
他滿腹經(jīng)綸,只想盡傳其學,有教無類,不想成為權貴豢養(yǎng)的一只狗!
郭荷長嘆一聲,站起身來,正正經(jīng)經(jīng)對陸言鞠了一躬。
“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多謝小友的教導,我知道該怎么做了?!?p> 這一躬,是謝陸言救命之恩。
見他把話聽進去了,陸言才松了口氣,知道郭荷這條命暫時是保住了。
接下去,就是實操。
這一點陸言是完全放心的,郭荷是拿筆桿子的人,請辭書必然寫得十分動情,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陸言要做的,就是配合他,然后把他安安全全,全須全尾送回去。
請辭、散布消息、施加壓力……
一切有條不紊進行。
這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持續(xù)了進十天,終于塵埃落定:涼王同意郭荷的請辭,把他遣返回張掖東山。
郭荷遣人把這個消息帶給陸言時,陸言正在廚房里切菜,他頓時松了一口氣,但緊接著又提起心吊起膽來。
到了他該發(fā)揮到時候了!
郭荷離開涼王府后,陸言一直暗中觀察涼王府的一切:他雖然只是在廚房里打雜,但很多時候廚房恰恰能從側面反應出很多消息。
聰明的人、敏銳的人,往往能落葉而知秋,從蛛絲馬跡中推測出事情的動向。
比如說,人總是要吃飯的。
而吃飯,總是要經(jīng)由廚房準備的。
大小宴席,干糧咸菜,全都是由廚房經(jīng)手管理,提前采購。
當陸言注意到,上頭派發(fā)了指令,讓廚師們準備易保存的行軍類干糧時,陸言就知道,涼王開始動作了。
如今并非戰(zhàn)亂之際,不需要行軍,這些干糧是給另外一些人準備的。
而且這些干糧的分量不多,仔細算來,也就夠十人五天的分量,正好夠這幾人來一次短途的出行。
郭荷動身前往張掖,如今出了城,老人怕顛簸,怕是沒走多遠。
要是此時郭荷在路上遇見“沙匪”身亡,一切可就和涼王半點沒有關系了。
陸言知道,涼王沒有容人之度,心眼小得很,便決定要送郭荷最后一程。
這些天來,陸言已經(jīng)把廚房的布局和人員摸了個透徹,趁著廚師不注意,往干糧里放了巴豆粉,讓他們拉個痛快!
再偷偷潛入馬廄,偷了馬,拿了武器,趁著夜色掩護,離開了涼王府。
沒有后顧之憂,陸言雁過拔毛,順手牽羊,十分快樂。
一路疾馳出城,順著郭荷的路徑,快馬加鞭尾隨在他們身后。
約莫過了一天一夜,陸言追上他們了。
郭荷到哪兒都不忘他的經(jīng)、他的竹簡,馬車載了滿滿一車,速度慢得可怕。他身邊還跟著迎來的學生和書童,共有十來人。
陸言趕到的時候,遠遠看見郭荷坐在路邊的一顆青巖石上,手里拿著竹簡,正在溫聲講孔子的典故。
他的聲音綿長溫和,有著老者的寬厚,也有智者的溫良。
巖下圍著他的學生,聽得入迷,沒人注意陸言的馬蹄聲,耳中只有師父的講學聲。
陸言笑了笑,看著夕陽把郭荷的身影拉得老長,余暉打在他的身上落下一層剪影,襯得老者的身形十分偉岸。
先生回到了課堂,又可以傳道授業(yè)了。
陸言又縱馬往回退了五里,離郭荷他們又更遠一些。
再遠一點。
免得接下來的廝殺聲和血腥味,讓課堂不再安靜。
夜很快就深了,豺狼也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