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茍粟多而財有余，何為而不成？”
脫口而出，劉信吟詠出了這一句。
他的文化水平說不上很高。但，作為一個業(yè)余的歷史愛好者，當初在長沙參觀賈誼故居的時候，對于賈誼《論積貯疏》的這一句，卻印象十分深刻。
“啪！”
扶蘇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身旁的案幾。
看向劉信的眼神中，愈加顯得親切，充滿欣賞贊嘆之意：“怪不得馬維先生拒絕了我，卻愿意收你為徒！
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這句話，說得太好了！
我大秦歷代先王，莫不重視糧食積儲，這也正是我們歷經(jīng)百戰(zhàn)而始終百姓不亂、國家富強的重要原因，正是我們大秦能夠成為天命所歸、統(tǒng)一天下的重要原因！
劉信，你既是沛縣的殺蛟勇士，又有如此見地，真可以說是文武雙全的奇才，卻屈居在沛縣這個小小的地方，真是可惜了！
我返回咸陽之后，必定向父皇建議，如何進一步改進我大秦的人才選拔制度。對于屬地有你這樣的人才而不能發(fā)掘，不能向朝廷推薦的，一定要從嚴問責！”
話里，已經(jīng)滿是對劉信的招覽之意。
劉信笑道：“這句話，不是我說的！”
扶蘇又是一愣，眼中對劉信的欣賞之情，卻并沒有削減，反而更濃了幾分：“那是哪位高賢所說？馬維先生么？”
劉信道：“此人姓賈，乃是一位世外高人！”
賈誼并不屬于這個時代，當然也可以說是“世外高人”了。
扶蘇更感興趣，情不自禁地起身，道：“你可否替我引見？如此高人，扶蘇居然聞所未聞，可見我大秦帝國，仍然野有余賢哪！”
劉信感覺到了扶蘇這種求才若渴、求賢如饑的心情。心想：比起他弟弟胡亥對趙高的偏聽偏信，這扶蘇真是強了不止一點半點啊。
秦始皇臨死之前，遺詔選擇扶蘇繼承自己的皇位，其實確實是看準了的。
只是，他當初為什么那樣狠心，一定要把扶蘇發(fā)配到邊關(guān)去修長城呢？正是由于扶蘇被發(fā)配到邊關(guān)，胡亥留在了秦始皇身邊，這才有機可趁，成為秦二世。
如果，不是胡亥成為秦二世，而是眼前的這位公子扶蘇成為秦二世，秦朝的命運，又會是怎樣的呢？
“怎么樣？劉信，只要你帶我去見這位世外高人，我也必定稟報父皇，重賞你的引薦之功！”
見劉信沒有說話，似在思索，扶蘇熱切地催促。
劉信搖搖頭，道：“不是我不肯引薦。賈先生既然是世外高人，自然是不在這個世界，我沒有辦法再引薦！”
扶蘇更感驚奇了，道：“世外高人，不在這個世界？你的意思是說，這個賈先生，乃是一個方外神仙么？
父皇如今一心求仙，正準備派方士徐福，東渡瀛洲，拜訪仙人，為父皇尋找長生不老藥！
劉信，你說的這位賈先生，莫非也是東海上的神仙么？如果是這樣，那我要馬上返回咸陽，稟報父皇，讓徐福出海之后，多加留意！”
秦始皇稱帝后渴望長生不老，重用各種方術(shù)之士，派遣徐福率領(lǐng)八百童男童女去海上尋找神仙，這些歷史傳說，劉信當然也是熟知的。
如今看來，這些傳說都是真的，秦始皇真的干過這種荒唐事。
沒有辦法向扶蘇解釋，賈誼并不是什么神仙，而只不過是后世之人，就如實說道：“這個賈先生不是神仙，而且我也沒有見過他，所以真的無法向公子引薦。
我只不過是偶爾讀過他的一篇文章，覺得這篇文章很好，所以記得他文章中的這句話而已！”
扶蘇眼中的失望之色一閃而逝，轉(zhuǎn)而又變得神采奕奕，道：“如此說來，這位賈先生也可能是一個想馬維先生那樣，隱居不仕的高人。那你可還記得，他的這篇文章還寫了什么？”
劉信自然沒法背誦《論積貯疏》全文，但大概內(nèi)容還是有些印象的，就如實給扶蘇作了介紹。
扶蘇聽得很是認真。聽完之后，又追問劉信，是否還讀過“賈先生”其他的文章。
劉信心道：當然還是讀過的。賈誼更有名的《過秦論》，我都能背出大部分呢，要不要現(xiàn)在也告訴你？
《過秦論》，是賈誼總結(jié)秦朝滅亡的教訓，所寫的三篇政論，被認為是古今雄文。
此時的秦朝，才剛剛統(tǒng)一天下，不僅沒有滅亡，而且以劉信現(xiàn)在的觀感，正是勵精圖治、處處充滿生機活力的時候。
如果告訴帝國大皇子扶蘇，秦朝很快就會滅亡，你的命運也會很悲慘，那后果會是怎樣？
看到才剛剛遭遇刺殺、才從鬼門關(guān)回來的扶蘇，此時已經(jīng)完全忘卻了剛才的危險，一心尋求治國理政之道，不免心中多少有些惋惜。
把這么好的繼承人發(fā)配去邊關(guān)，卻讓那個不學無術(shù)的小兒子胡亥留在自己身邊，實在是秦始皇一生中所犯的最致命的錯誤！
沒有辦法給扶蘇更多介紹賈誼和賈誼的文章，劉信正在想要如何向扶蘇解釋。
不料，謙和的扶蘇，見他沒有馬上回答，又道：“請原諒，是我太貪心了！好文章哪有那么多！我今天能夠聽到這一篇，就應(yīng)該知足了！
劉信，我這次南來，一則是為了滿足母親心愿，查找一下外祖父母家的親族；二則是要拜馬維先生為師。但這兩個心愿，都沒有達成。
不過，能夠認識你，特別是聽你介紹這篇賈先生的杰作，我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劉信這才依稀記起，扶蘇的母親，原本是楚國人。
當初秦始皇嬴政的父親嬴異人，本來不過是一個在趙國當人質(zhì)的不得志的秦國王子，之所以能夠脫穎而出成為秦王，依靠的是正來自楚國貴族的華陽夫人。
華陽夫人在秦國地位崇高，同時對家鄉(xiāng)楚國有很深的感情。當初，嬴異人為了取得她的信任，第一次去見她的時候，就故意穿著楚服。為此，華陽夫人對其十分滿意，這才收其為義子，并給其改名為子楚。
在這樣的背景下，秦始皇嬴政早年娶楚國人為妻，也很正常。
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么后來楚地人造反，還要打著扶蘇和項燕的旗號。因為扶蘇的生母是楚國人，楚人對扶蘇有著特殊的信任。
劉信愈發(fā)覺得歷史的詭異：如果是扶蘇繼承了皇位，只怕楚國人也不會那么輕易起來造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