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神山】
20xx.11.3周四
安雙城覺得自己是坐在一輛地鐵上，很稀奇的，很少的人，座位卻是綠皮硬座火車那種皮質(zhì)的座椅。地鐵很快到了一站，車門打開，有人上，有人下。她茫然地盯著窗外，突然發(fā)現(xiàn)孟遣潮的身影在人流當中，背對著她，朝著離開車廂的方向，車站不知道為什么是老式的火車站臺，露天的陳舊的水泥花磚，站著一顆高高的法國梧桐——這不是s市的樹，這是她北方家鄉(xiāng)常用的行道樹，像在冬天，光禿禿的沒有葉子，枝條顯出死一樣的灰色。
她不知道怎么辦，車也一直沒有開，她不知道應該呆在車上或是下車。突然，她在人群中瞥見，在一棵樹下，裴謙沖和余師道并排站在一起，朝她招手，余師道拖著一個塞得滿滿的小行李箱，仿佛剛剛結(jié)束了旅行要回家。
啊，她恍然認出來，這是L市的車站，她到站了，她要回家呀。于是她趕緊站起來，跑下車去，沖出了站。不知為什么，出了站，卻是一個操場，四周被高高的法國梧桐包圍，樹干上是白霜，葉子都是金色的。那上面，就像一個正常的課間操一樣，好多人流在穿行著，她看見好多熟悉的人，高中肚子圓圓的物理老師，余師道在畢恭畢敬地朝他打著招呼，高中好多同班同學，男生打完籃球，女生拿著背單詞的小條，初中一本正經(jīng)的班主任，和她打架的小混混頭兒，她開心地和他們打著招呼，直到——在操場的最盡頭，林開喻和裴謙沖站著，他們看見她，高興又有點著急地向她招手，刺耳的上課鈴突然響起了，林開喻牽起她的左手，裴謙沖拽著她右邊的胳膊，他們?nèi)齻€一起朝教室跑去……
那上課鈴一直不停，安雙城意識模糊地發(fā)現(xiàn)到那是自己的手機鈴聲。
“啊?。?！”她不耐煩地吼了一聲，醒過來，看見旁邊的室友都睡得很熟，手機時間顯示才六點鐘。來電人是余師道，“干嗎？！”她壓低聲音吼道，“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幾點鐘啊……”
電話那頭傳來余師道賤賤的聲音：“給你兩個小時的時間洗臉刷牙收拾行李，帶兩天的衣服，10點鐘的飛機，我們要去神山了?！?p> “??？！什么山？”
“神山，岡仁波齊山，XZ！”
“擦！你開玩笑吧！攻略呢設(shè)備呢住哪兒啊高原反應怎么辦？”
“攻略我有設(shè)備充足地方我訂了氧氣紅景天你要哪個吧——一句話，你去不去！”
“……去！”
“好，八點鐘我在你樓下等你，帶羽絨服，手套和帽子，穿厚的運動鞋！”
9：00，虹橋機場安檢口。
“你神經(jīng)病啊，出門穿裙子，還大紅的！”余師道帶著一幅空軍墨鏡裝模作樣地驚訝。
“你他娘的才神經(jīng)病吧！我有穿超厚保暖襪，跟毛褲一樣。”安雙城白了余師道一眼，“你咋了？失戀了？丟錢了？賭球輸光了？”
“嘿嘿，等把你弄到山上，我再跟你說?！?p> “我擦！你要干嗎？我有刀！”
“你放心，閱女無數(shù)的我對披著女人皮的漢子你沒興趣~~——刀？安檢不讓過吧？”
“托運了?！?p> “你最好能背得動?！?p> 安檢的隊伍移動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直到他們在飛機座位上坐好。
“能不能先把安排說給我聽一下？我覺得你嚴重不靠譜?！?p> “今天飛機先到LS貢嘎機場，時間趕我們就不停了，有朋友接我們，開車到薩嘎，然后去塔爾欽，神山腳下啊。”
“你要轉(zhuǎn)山嗎？”
“他們?nèi)?，我開車帶你回來，我趕時間呢?！?p> “你就為了看一眼！真心神經(jīng)?。。?！”
“呵呵，飛機上先睡吧，下了飛機有你顛的，我們來回要將近四天?！?p> “啊？！那同學會你不去啦？”
“去呀。周日下午的飛機，肯定能趕上的。有哥在，你別怕。”
“……”
飛機接近終點的時候，透過飄在地面上棉絮一樣的云彩，安雙城看見下面一個個尖錐狀的山峰，和它們頭頂積年不化的白雪，飛機慢慢滑行著，仿佛撥開很多大地的**，降入群山的懷抱中搖籃一樣安靜的貢嘎機場。
“完全看不到和布達拉宮的聯(lián)系啊……”安雙城一邊提行李一邊抱怨著，這時候只見余師道一臉燦爛地在朝出口的一個留著唇髭剔著板寸的年輕男人招手，他被高原的陽光曬得很黑，顯得牙齒特別白，后面還有一個有點胖的帶眼鏡的男人，一個短頭發(fā)很帥的女生。他們在出口，熱烈地互相擁抱。
胡子男人盯著安雙城看了一會，玩味地笑笑：“她？”
余師道笑著對安雙城做個鬼臉，搖搖頭道：“不是，學妹，正在人生路上動搖?！彼惺?，“來，安雙城，這個是我在英國的學長，林駿，死黨王小山，女王大人尉笑笑?？梢越校E哥，胖哥哥，還有尉大王?！?p> 短頭發(fā)的女生白了嘻嘻笑的男生們一眼，把安雙城拖到她身邊：“聽他們胡掰掰，欠揍，跟著姐我走，這群二貨?！?p> “笑笑姐，這小姑娘很有發(fā)展成你的可能性，你可以好好帶帶?！庇鄮煹梨移ばδ樀卣f。
“姐這樣怎么了？好的很?！?p> “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男生們哄笑。
“去去去去去?！?p> “安雙城？”那個叫駿哥的男人點點頭，“好氣勢的名字，小姑娘有大志啊。”
安雙城笑笑：“過獎。對了，你們知道余師道為什么要來XZ看一眼就回去嗎？”
“說到這個呀~~”山胖一臉神秘地擠過來，“可是跟一個女人有關(guān)的哦~~對了小妹妹你不是看上老余這匹種馬了吧？”
安雙城肯定地搖搖頭，他才又滿臉欠扁地說下去：“話說你知道老余的緋紅歷史吧？他到現(xiàn)在為止的女友編年史已經(jīng)到了第四代了吧？”安雙城猶疑地點點頭，“這就要涉及到他在大英腐國維多利亞時代的真愛，第三任女王殿下……”
余師道把行李往越野車的后備箱拎完，從后面敲了一下胖子的頭：“過來，胖子，給我們開車！”
“咦？那駿哥呢？”
“他們坐另一輛！過四個小時我跟你換！”
“靠，我跟小妹妹聊的正開心呢。”
“行行行行行了你哈，少傲嬌。咱們今天夜里能到薩嘎嗎？”
“得走段夜路，不過來得及。”
汽車的引擎發(fā)出聲響，孤單的旅程，巨峰和藍天就像一幅顛簸的畫卷，在他們面前展開。
“有沒有一種身心被凈化的感覺？”山胖興奮地說
“沒有，我只有一種喘不上來氣的感覺。”余師道怪聲怪調(diào)地說。
“你不會是高原反應了吧？”安雙城趕緊問。
“騙你們的?！庇鄮煹郎焐焱?，“坐了好久，蜷死我了?！?p> “你到底為什么突然想來XZ啊。對了，之前你是不是跟我提過啊？“
“嗯……你先猜這兩輛越野車是誰的？”
“嗯？肯定不是你的。駿哥和山胖哥哥的？”
山胖在前面哈哈地笑出聲：“看來我也挺像個富二代的?！?p> 余師道搖搖頭：“猜不到吧，都是尉大王的。”
“??？”
“嗯，尉姐當時雖然和我們在一個學校，但是人家學的是經(jīng)濟，家里賊有錢！人家的圈子都是上流社會，成績好，長的女神，各種不待見我們。”山胖在前面添油加醋地說。
“你是不是想問，那后來為什么跟我們仨屌絲混在一起了？”
安雙城點頭。
“我們上學那一年，曼徹斯特發(fā)生了足球暴亂。就是看球的時候兩隊球迷群情激奮，有足球流氓一煽動，就跑到大街上亂打，跟打砸搶燒搶東西是一個性質(zhì)的。
“我們一群屌絲進城，就恰好被困在了餐館里，當時情況超級混亂，駿哥眼尖，發(fā)現(xiàn)對面的成衣店里有個我們的女生?！?p> “是尉姐姐嗎？”
“嗯，當時店面已經(jīng)被砸碎了，各種哄搶，駿哥一個人跑出去把尉笑笑拉了出來。
“我們在斷電了的餐館里窩到第二天，直到情況平息，沒吃飯，只能喝冷水。當時我們真的以為自己有可能被掛掉，很害怕，后悔自己為什么要出來。然后駿哥就說，如果在國內(nèi)的話，大家最遺憾的事情是什么。
“駿哥說，是沒騎過川藏線，尉笑笑說，是沒有不顧一切地談過戀愛，胖子你是啥？”
——“沒吃金華火腿和肘子鍋吃到吐！”
“沒出息，（“怎么了英國的東西難吃不行啊，想家啊——”胖子嚷道）我當時說的是，沒陪我女朋友去岡仁波齊，她想去很久了，可在國內(nèi)的時候，我瘋狂地準備出國，根本沒時間。那天，我們四個就約定，如果今天平安無事了，我們讀完書，就回國一起完成我們的愿望。
“駿哥是第一個學成歸國的，他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也是第一個完成了愿望的人，當時我們在英國接到他的郵件，看見他騎著已經(jīng)破爛的自行車曬得像個民工的照片，他說，我等著你們哦。然后是笑笑。
“可就在那時，我讀master的第二年的時候，女朋友跟我分手了?！?p> “你當時喝了一個月的酒，差點被退學?！迸肿拥穆曇敉蝗徊荒敲促v賤的了。
“嗯，”余師道抬抬眉毛，“往事不堪回首啊。我當時給駿哥回信說，我不去XZ了，我這個夢想已經(jīng)不存在了。駿哥當時正好在徒步轉(zhuǎn)山的途中，他想方設(shè)法地居然給我打了衛(wèi)星電話，我是夜里十二點接到的電話，當時他說，如果你不來，就給你聽聽神山太陽升起了的風聲吧，人就像浮萍一樣，雖然漂泊，但日子還是會繼續(xù)過下去的，不變的只有神山，人寄托在上面的感情太多了，可還是云彩一樣被刮的一干二凈。信號不好，電磁干擾的刺啦刺啦聲和狼叫一樣的風聲一起傳過來，我當時就哭了。我那時突然明白，無論多么難日子還要過下去，我決定把酒戒了?！?p> “老余，聽駿哥說，你有新女朋友了吧？”胖子說。
“嗯?！?p> “過去的就過去了，別太放不下。”
安雙城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你是，打算說給我聽的？”
余師道撓下巴假裝不滿地嚷道：“我哪有那么高的拐彎技巧啊，不是你說的想聽我八卦的嗎？不說你不高興，說了你還不高興啊~~”
“你能傷心到喝一個月的酒，還真是有點不可思議啊……”
“哎呦，不要有偏見嘛，”余師道恢復了嬉皮笑臉，“雖然我閱女無數(shù)，但是我從來沒有腳踩好幾條船啊。像我這種至情至性的人，有個用情至深的人也不足為奇嘛~~”
“好酸~~”
“而且我真的特別喜歡她。”余師道說，“真的特別喜歡，我們是做學生工作時候認識的。第一次見她我就喜歡她了，一個星期之后我就覺得，我一定要娶她，你們有過那種感覺嗎？就是覺得非她莫屬的感覺，這輩子再也不會愛上其他人了。我追她追了三個月吧，發(fā)文件的時候，我會趁遞給她的時候用小指蹭一下她的手心（他像個調(diào)皮的小孩子一樣笑了），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也都很開心?！皇?，我覺得她雖然也喜歡我，但她的愛情并不是很堅定，容易被一些東西動搖，家庭壓力啊，異地啊，戶口什么的。
“我知道她們家里是不同意我們的事兒的，因為我不是S市人，所以我拼命學習，出國讀書，希望能夠讓自己有機會，可是沒想到，我還沒有學完，異地就讓她先放手了?！彼聊艘粫?，才接著感嘆，“一直做愛的多的那個人，真挺累人的?！?p> “但我怎么覺得你還是挺耿耿于懷的呢。”安雙城說。
“付出這么多，要放下談何容易啊?！迸肿喻鋈唬滞蝗幌氲搅耸裁此频恼f，“那你現(xiàn)在的女朋友呢？是不是就是那個你在英國時候一直給你寫信的同班同學？聽駿哥說還是人家倒追你的？“
“我們好的很啊，再說我這種優(yōu)質(zhì)男被人追了怎么了？你羨慕嫉妒恨？”
“靠，好事兒怎么都被你個半吊子攤上了呢？”
“對了，山胖哥哥，你們剛才說到愿望，你的愿望實現(xiàn)了嗎？”
“那必須??！”
安雙城突然忍不住笑了：“真的吐了？”
“那必須真吐啊?！?p> “嗯，那尉姐姐的呢？”
山胖和余師道兩人相視一笑。
“這小姑娘真是塊木頭啊?！庇鄮煹酪桓薄靶嗄静豢傻?，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搖頭。
“知道這半吊子一開始為什么要讓你猜車是誰的嗎？”山胖活躍地回頭，一雙眼睛賊亮亮的。
“哦！——”安雙城恍然大悟地說。
“哦~~~~”山胖和余師道學著她驚訝的口氣，嘲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