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歷劫之后,千盞修為又是大漲,身體恢復(fù)便也更快些。其實后頭幾日神尊大人也來看過她,只是兩人都沉默不言,搞得她睡也不是,動也不是。再后來,她干脆吩咐燼絲將院門鎖了。
在床上躺得差不多后,她便開始繼續(xù)沒日沒夜地修習(xí)。
這日早晨,千盞正如往常一樣去尋燼絲,路過隔壁院子時,忽聞一陣細(xì)細(xì)女聲,那聲音如泣如訴,令人好不心疼。
她有些好奇地挪了兩步循聲探去,卻見一女子正跪于一座亭子內(nèi)。
那女子的背影甚纖弱,只著了一條輕薄羅裙。玄山這十一月末的天氣雖說不上冷到刺骨,但霜打枝頭,鏡子般的湖面上也已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冰。千盞瞧她哆哆嗦嗦的樣子,不知是凍的還是哭的。
目光再往上一抬,她跟前那握了杯茶,閑閑坐著的卻是褐袍的神尊大人。
玄間荒怎會在此處?這兒離他的北院可是隔了兩座院子五條回廊呢。且看眼下這孤男寡女,又是這樣一副姿態(tài),難不成是叫她撞上了一出訴衷情?千盞立馬噤了聲,尷尬地欲往回退,偷聽墻角是不道德的行為。
誰料神尊大人眼尖得很,她看到他時他已直直望向她,似是有點高興的樣子。地上那女子說了些什么她也沒聽清,最后只聽見神尊大人一雙眼仍是盯著她,道:「你問她?!?p> 地上的女子于是抬起頭來,順著神尊大人的目光亦有些迷茫地望了過來。千盞見她轉(zhuǎn)過一張細(xì)巧清麗的臉龐來,終于覺得有些熟悉,她仔細(xì)想了想,咦,這不是芙蓉鎮(zhèn)上的那個素紅姑娘嘛!她又想了想,哎呀,敢情這是在屈炎神君那兒了解了真相了?神君交代得夠快呀,怪不得在這兒哭呢。
那素紅想必也是認(rèn)出了她,樣子有些局促,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千盞不曉得她要問什么,但總不能讓人跪行過來說話,于是她只得硬著頭皮走上前去,神尊大人便拉了把椅子讓她坐。
千盞客氣地與她笑笑,想了半天,道:「呃...我能幫你什么嗎?」
素紅淚濛濛地紅著一雙眼,對她福了福,抽抽搭搭地開始傾訴:「素紅前些日子剛剛飛升為仙,便去九重天梓樞宮尋屈炎神君,可誰知竟是尋錯了人,那梓樞宮的神君告訴我說,我要尋的這位神君乃是東荒玄山上的神尊大人。于是素紅今日便來玄山拜謁,這才曉得那日的神君果真是神尊大人......」
千盞聽出她話語里滿滿的委屈,想著安慰她兩句,于是抓了她飛升為仙的那處點點頭,是贊賞的意思:「嗯...恭喜恭喜?!?p> 素紅捏手絹揩了揩淚,繼續(xù)道:「神尊大人戲耍素紅之事,素紅全然覺得沒關(guān)系,我曉得這是神尊大人對素紅的考驗。只是素紅敬仰神尊大人已久,是以日夜修煉才終得飛升,只盼能再見神尊大人一面...我曉得自己出身卑微,也曉得神尊大人身邊已有神女相伴,素紅別無他求,如今只愿神尊大人能將我留在身邊服侍左右,做個打雜丫鬟便已知足?!?p> 「誒?不是不是,我不是,你莫要瞎說?!骨ПK連忙擺手否認(rèn)那神女相伴一說,接著又若有所思,「那...神尊大人可愿留你?」
「他說...他說叫我問你?!顾丶t一雙眼睛水汪汪地瞧著她,小心翼翼地道。
???千盞莫明地瞧瞧素紅,又瞥了眼神尊大人,十分猶豫地道:「這我可做不了主...」話音剛落,卻忽見一白色身影也出現(xiàn)在院中,身姿綽約。千盞于是淡淡地指指那身影,「你還是問她罷?!顾砸詾闉樗丶t指明了方向,卻不見身邊神尊大人愈來愈涼的眉眼。
顏凝走上前來,朝神尊大人福了福后,從容地站到他身側(cè),溫婉地笑:「這是在做什么呢,玄間大人怎的也在此處?」
神尊大人冷笑了下,勾了勾嘴角與她道:「本尊路過此地罷了,你來的正好,這個人便由你來做主罷?!?p> 顏凝嬌嬌柔柔道了聲「是」,在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她笑得溫婉,走到素紅跟前道:「這事原本是該由玄間大人做主的,但你既已知曉他不愿告訴你真名,便應(yīng)該懂得其中的意味,如此情形你還跑來玄山尋他,實在不是明智之舉。你道自己做個丫鬟便已滿足,妾身卻覺著未必,日后若是生出什么妄念,苦的也只有你自己。依妾身看,你不若就此離去,尋個真心誠意待你的郎君,遠(yuǎn)比做丫鬟的日子快活?!?p> 素紅在那兒被說的一愣一愣的,千盞望了眼玄間荒,只見他冷著張臉,一言不發(fā),自顏凝來了以后他也再未看自己一眼。她收回目光,覺得無趣的很,草草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千盞不出門,神尊大人也再未來找過她。只是今日聽說屈炎神君來府上作客了,她原想前去打個招呼,畢竟神君向來待她不錯,可轉(zhuǎn)念一想,神君前來也定是呆在玄間荒那處,若去打招呼必然要碰到他,于是便也作罷。
此時的北院中,屈炎神君正神情微妙地瞧著神尊大人冷著張臉在自己同自己對弈,棋勢兇狠,黑子白子皆被吃了一大片。
屈炎有些迷茫地?fù)u了搖扇子,照理來說叫自己來的是他,現(xiàn)在一言不發(fā)的也是他,且瞧上去妥妥就是一副憋了一肚子氣的模樣。
究竟是什么事能令神尊大人如此煩躁?神君手中扇子又搖了幾下,再一細(xì)想,咦,今日怎么不見千盞那小妮子來跟前晃悠,往常她都是第一個來打招呼的。
終于,神君茅塞頓開,手中扇子啪地一合,發(fā)出感慨:「往日泰山崩于前都處變不驚的神尊大人,如今這心緒竟被一個小妮子牽著鼻子走,實在是樁奇聞?!?p> 言罷,神尊大人依舊不動聲色地望著棋盤,只是指尖的黑子碎了一顆。
屈炎神君于是上前,撣了撣碎末,在他對面坐下來,「這種事呢,外人大多幫不上忙,不過我于這方面的經(jīng)驗確實比較豐富,大約能給你幾句諫言。」他捏起顆棋子,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觀察了會兒棋局,「說罷,什么原因?吵架了?」
神尊大人輕嘆一聲,也不再去碰棋,只答:「她歷劫時我不在...大約是這個原因?!勾怪^的模樣像是私塾里被先生喊起來問話的學(xué)童,這叫屈炎覺著頗為新奇又有趣。
屈炎于是摸摸下巴推敲了一番,了然道:「我在凡間之時聽聞那兒的女子流行這么一句話,叫做「如果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刻你不在,那你以后都不必在了」。誠然,歷劫是作為一個神仙生活中比較重要的時刻。想來你此番便是錯過了這個「最需要的時刻」,才惹得小妮子不高興了?!顾D了頓,接著又語重心長道,「聽說你那小妮子此番傷得不輕,連毛都燒禿嚕了,這種時候往往便是人最脆弱、最需要關(guān)懷的時刻。在男女相處之訣竅中,有的人便是抓住這種時機(jī),令姑娘心生依賴,從而一舉拿下。而你,卻一連半個月都不見蹤影,人想撒個嬌,靠個胸膛都找不著對象,保不準(zhǔn)是要鬧脾氣的。其實這事瞧上去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但許多人都在上面栽過跟頭。就說西王母家那嫁去南海的瑾文公主,原本多溫柔乖順的一個人,就因為生頭胎的時候自家相公在外同人喝酒,未盡陪伴左右之責(zé),瞧瞧那夫人都鬧成什么樣子了,三個月了還不讓南海龍王進(jìn)自家門呢?!?p> 神尊大人竟十分耐心地聽完他的長篇大論,片刻,若有所思道:「那我該怎么辦?」
屈炎指尖一松,一邊隨意地落下一顆黑子,一邊振振有詞,儼然一副教書先生的模樣:「以我之經(jīng)驗,對付女人,唔,各種年齡的女人,最重要的皆在于一個「哄」字。受傷須得哄,難過須得哄,撒嬌須得哄,男人做錯了事,更須得哄。這里我又要給你舉個例子了,就譬如天帝的幺女景姎公主,那潑辣勁兒可是遠(yuǎn)近聞名,連她父君都不敢多說她兩句。但嫁了輝夜宮那箕宿星君后還不是被哄得服服帖帖的,都快要蛻變成一枚溫柔賢惠的俏媳婦兒了。你曉得的,那箕宿星君的一張嘴確實圓滑得厲害,就論哄女人的本事,大約我都要向他討教一二...要我說,你只需找個時間,與你那小妮子溝通溝通,好言好語哄上兩句就行,斷然不能她鬧脾氣你便也同她發(fā)脾氣?!顾^而頗有信心地拍拍神尊大人的肩,「其實就憑你這副皮相,只需收起你那冰窟一樣的表情給她示個弱,還怕不成么?」
神尊大人頹然扶額:「我何時對她發(fā)過脾氣...」
屈炎想了想,復(fù)又道:「還有你這次救起的那個狐族之女,你最好同你那小妮子早些說清楚,女人這飛醋一吃,那是更加難哄了?!?p> 「這我知道,我只是在想該如何解釋...畢竟確是我利用她在先?!股褡鸫笕它c點頭,表情卻仍是沉重,「只是她現(xiàn)在似乎都不愿見我,談何溝通?!?p> 屈炎一聲嘆氣,現(xiàn)在怎的變成他在自己與自己對弈了?他又落了兩顆子,開解道:「說起來,那日也是我太過匆忙將你喊走,未讓你二人多說兩句體己話。此番我便幫你將她喊出來,算作補(bǔ)償罷,她總不見得連我這玉樹臨風(fēng)的神君也不愿見罷?!拐f完不禁哈哈一笑,「雖說打架斗法我干不過你,卻沒想到你也有請教我的時候,以后這種事還得找我啊?!?p> 神尊大人于是剜他一眼,不用開口,屈炎便曉得他意思是「還不快去?」
正巧此時顏凝端了茶點前來,見著屈炎福了福:「神君才來,這么快就走了?」
屈炎笑道:「你看到千盞了嗎?把她喊來,本君想與她打個招呼。」
顏凝答:「妾身剛從千盞妹妹那處經(jīng)過,她眼下似是在午睡?!?p> 屈炎「哦?」了一聲:「倒不曉得她有午睡這個習(xí)慣?!?p> 顏凝笑笑:「畢竟剛剛恢復(fù),嗜睡一些也是應(yīng)該的。不若等她醒了,妾身再去喊她來見神君?」
「也好,便說本君在這亭子中等她。」屈炎說著,往外走去,末了回頭瞧了眼神尊大人,「我曉得我多見她你也不樂意,所以我還是先走了,你便在此處候著罷?!?p> 神尊大人十分贊同,并附贈他一枚「立刻消失」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