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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府海棠終曉日光

第二章何以解憂,惟有于爾之旁

西府海棠終曉日光 惜竹榆 5002 2022-05-30 21:26:51

  大概過了幾分鐘,他緩緩開口。

  “我爸已經(jīng)雇了一個護工阿姨,阿姨會守著寧叔的,他處理完事情就會過來,我們先回家吧,你明天還要上課?!?p>  我沒有馬上應(yīng)聲,過了一會兒,仿佛想到什么,心中釋然,站起身。

  “好,我再進去看一下我爸”

  走進病房,床上的人雙眼緊閉,眉頭微蹙,額頭隱約浮現(xiàn)出幾條淡淡的皺紋,雙鬢已經(jīng)染上了白霜。

  心狠狠的抽痛了,四十五歲的父親不應(yīng)該這么蒼老憔悴。

  是因為我這個他從來都不曾關(guān)心的名義上的女兒,還是因為已經(jīng)世故多年的母親。

  直到冷蕭進來拍拍我的肩膀,我才知道自己已經(jīng)發(fā)呆了許久。

  退出病房,我們準備走路回家,醫(yī)院離我們的家沒有幾條街。

  何況,我和冷蕭還是那種能走路絕不坐車的人,倒不是因為我們暈車,而是,沿途看風(fēng)景,更有機會感受這時間的煙火氣。

  這時的冷蕭大學(xué)生涯已是最后一年,而我還在準備沖刺高考。

  他總是喜歡走在我身后,我曾問過他為什么,他說他是在保護冒冒失失走路,不愛看路的小丫頭安全抵達終點。

  “馬上高考了,復(fù)習(xí)得怎么樣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不知道”,他重復(fù)了一遍我的話,但看看我的表情,又像似知道了答案。

  他總是能猜得出來我在想什么,“寧叔這邊沒事,你放心,好好復(fù)習(xí)?!?p>  “他生病了,很嚴重的病,胃癌的一種,雖然他厭惡我,但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哥,你說我怎么辦,我該怎么辦,我害怕,我不想失去他。就算他不理我,我也想要他好好的,我只是想要他好好的?!?p>  在他面前,不用掩飾,不用壓抑。

  我的聲音只是帶著點哭腔,沒有泣不成聲,更沒有號啕大哭。

  因為從很小的時候,我就悄悄地給自己披上了開心果的外衣,試圖擺脫煞星這個烙印。

  他上前幾步,走至我身后,雙手搭在我的肩上,將我轉(zhuǎn)過去面對著他。

  “本來想著等你高考后再告訴你,世事果然不會盡如人意?!?p>  顯然,他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人生就是這樣,計劃趕不上變化,安排敵不過意外。阿默,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我們無能為力的,生老病死就是其中之一。沒有人能夠擁有一個人或者一件東西一輩子,它們或早或晚,都會不屬于自己,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往之,盡力而為之,讓時間來撫平一切?!?p>  他低聲寬慰,像在給小孩子講道理。

  明明溫言軟語,可我好難過。

  我從來都不確定他對我的溫柔和寵愛到底是出于什么感情,或許只是單純的把我當(dāng)成一個突然出現(xiàn),需要保護和陪伴的小妹妹。

  當(dāng)年他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入天池大學(xué),光芒四射,可是錄取通知書來的時候,他卻在冷叔舉辦的慶祝宴上喝得酩酊大醉。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太激動了,只有我知道他是心里難受。

  因為他并不想學(xué)財經(jīng),他想學(xué)計算機,以后開一家自己的游戲軟件設(shè)計公司。當(dāng)初填志愿的時候他對冷叔說,可冷叔反應(yīng)很激烈,反對他報計算機并要求他報財經(jīng)類,以后好接管他的公司,兩人開始了冷戰(zhàn)。

  我很想幫冷蕭解決這個煩惱,但卻發(fā)現(xiàn)什么也做不了。一邊是把我當(dāng)親生女兒一樣疼愛的提出一個最正常不過的要求的冷叔,一邊是我最不想讓他難過的只是想實現(xiàn)自己夢想的冷蕭。

  直到那天晚上冷蕭來我家找我,他坐在園子里的秋千上,雙眼猩紅,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從來沒有看到他哭,我?guī)缀醪恢搿?p>  “阿默,我投降了?!?p>  他低著頭,我看著他,眼里涌出了什么,微微仰頭,逼了回去。

  “今天晚上,我看見我爸拿著我媽的照片說”小冉,冷蕭他自己有夢想有追求,我不想勉強他,可是我辛辛苦苦創(chuàng)建了一輩子的公司我不能看它就這么毀于一旦。我知道作為父親,這樣未免太自私,可是你知道的,公司是我和你的結(jié)晶,只要它還在,好像你就也還在我身邊一樣?!?p>  倒回去的眼淚毫無防備的又流了下來。

  “阿默,我媽去世的時候,我答應(yīng)過她要永遠聽我爸的話?!?p>  “我已經(jīng)失去了我媽,不想再失去我爸,更不想讓我爸難過?!?p>  我走到他旁邊空著的一半秋千上坐下,“阿默,明天會是不一樣的,對嗎?”

  我握住他的一只手,“哥哥,都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但是盡力一試之后都成為囊中之物的,也大有人在,不是嗎?”

  他偏過身體抱住我,哭得壓抑。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這句話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心里更難受了,呵呵,我連盡力一試的資本都沒有。我爸想去找我媽,我想留住他,最愛的人和最恨的人,哪是魚與熊掌,哪有什么二選一。

  “走吧,我們回家。”我揚起頭看著他,眼神堅定。

  冷蕭知道我并未真正接受這個事實,就想著法子分散我的思緒。于我,一個人還無法淹死的泥潭,何必臟了他的衣擺。

  他與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希望他是開心的。

  “想好報哪所學(xué)校了嗎?”

  “我想考池大?!?p>  他眉頭微蹙,有點驚訝。

  “可你小時候不是想考美院嗎?”

  “突然想學(xué)財經(jīng)類了,正好池大的財經(jīng)是上上之選。”千方百計的為自己尋找一個可以掩蓋我內(nèi)心的借口。

  哪是現(xiàn)在想呀,自從你去了池大的時候,這個念頭就已經(jīng)扎根了。

  “小丫頭不想當(dāng)畫家了?不想成為第二個凡高了?為什突然想學(xué)財經(jīng)了?”他伸出手摸摸我的頭,已經(jīng)一米六幾的我還是只到一米八幾的他的肩膀。

  他的話一出口,我恨不得捂住他的嘴,這是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志向。

  “當(dāng)時年少無知,口出狂言,還畫家,還凡高,冷蕭,你能不能給我留點臉了。而且,最近看了一些財經(jīng)類的書,感覺金融管理還是蠻有趣的,所以想試試看?!?p>  “有趣?試試看?好吧,丫頭,歡迎你繼續(xù)成為我的小學(xué)妹。”

  我笑了,學(xué)著他的語氣說“那學(xué)長,我現(xiàn)在走不動了,你可以幫助一下你可憐的學(xué)妹嗎?”

  冷蕭斜了我一眼,走在我的面前蹲下,拍拍肩膀”上來”。

  冷蕭背著我穿過了好幾條林蔭街道,“放我下來吧,你都出汗了,我最近長胖了?!?p>  “輕得都可以被風(fēng)吹走了,哪里來的重量,困了,就趴著睡會,應(yīng)該馬上到了?!蔽?guī)退亮瞬梁顾?,便摟著他的脖子閉上了眼睛。

  直到聽見他叫我“阿默,到家了”,我才意識到我趴在他背上睡著了。

  把我放下來后,他走到門前停了下來,我把鑰匙遞給他,還沒等他開門,瀾姨就提著兩袋垃圾從里面推開門走了出來。

  “瀾姨,你不是說有事暫時回不來嗎?”

  “你跟我說你爸在醫(yī)院,我就趕緊把手邊的事處理完趕回來了。”

  我上前抱住她,沒有說什么,就安靜地抱著,這么無助的時候,你們都在,真好。

  “瀾姨,把垃圾給我吧,我去扔”冷蕭說。

  “不用,你們先進去吧,我一會兒就回來?!?p>  “餓了沒?阿默”

  感覺到肚子已經(jīng)在抗議了,我點點頭。

  “瀾姨可能還要一會兒,我先給你煮點面條吧,雖然不敢保證好吃?!?p>  我欣然點點頭,這還是他第一次給我煮東西吃。

  因為經(jīng)常在一起,我家他自然是熟悉的。

  他走進廚房,洗完手就開始忙起來。我抱著看笑話的心態(tài)倚在廚房的門欄上,卻發(fā)現(xiàn)事情沒有像我想的那樣,他并不是手忙腳亂,而是很熟練。

  知道我站在他身后,偶爾會回頭對我笑一笑。

  “阿默,要加蛋嗎?”

  “要,我以為你不會做飯的?!?p>  “我家又不像你一樣,還有瀾姨,我爸說要讓我養(yǎng)成自勞自得的習(xí)慣。所以餓了又不想出去的時候,就得自己動手了。”

  正當(dāng)我不知道要說什么的時候,他突然又說“阿默,鹽沒了?!彼弥曜訑囍伬锏拿?,偏過頭對我說。

  “是嗎,可能瀾姨沒有注意,那就不放了?!?p>  “那怎么行,沒有味道”

  他皺了皺眉頭。

  “你來看著火,我回我家拿去?!?p>  他轉(zhuǎn)身正準備去,瀾姨就拎著一大包東西回來了。

  “瀾姨你回來了啊,鹽沒有了,我回家去拿點兒,你幫我看著點鍋里的面條?!?p>  瀾姨揚了揚手機的便利袋。

  “不用了,吶,這不是,我已經(jīng)買回來了?!?p>  冷蕭回頭和我相視一笑,我們異口同聲地說“有瀾姨在,真好”,瀾姨被我們的語氣逗笑了,廚房里的空蕩霎時被笑聲填滿了......

  瀾姨名叫沈瀾,雖然名義上是我爸給我找的保姆,但實際上我和瀾姨的關(guān)系甚至比我和我爸要親密得許多。

  自從我爸接我回本省以后,朝夕相對,我和瀾姨早已把彼此當(dāng)作自己的親人了。

  聽瀾姨說,她曾經(jīng)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但是她的女兒和丈夫都在一場車禍中走了,如今,孤身一人。

  瀾姨把應(yīng)該給她女兒的愛都給了我,對我,無微不至。

  所謂的抱團取暖,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了。

  “好吃嗎?”冷蕭期待的眼神望著我。

  “嗯,還不錯,你這手藝已經(jīng)不愁找不到女朋友了,放心?!蔽乙贿叧灾?,一邊回答。

  味道確實不錯。

  他愣了幾秒,然后出聲。

  “那可不是嘛,手到擒來?!?p>  我無語的抬頭白他一眼,“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低調(diào)做人才能活得長對了,瀾姨呢?”

  他淺笑,“呵呵,瀾姨在整理廚房呢。”

  飯后,他給我講了一些我不懂的題,我們下了一會兒圍棋。

  轉(zhuǎn)眼天空就已經(jīng)被蒙上了一層黑色的紗布,倒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繁星和月光又讓它美得不可方物。

  “小蕭要回去了嗎?”瀾姨聽著我們的腳步聲便問。

  “嗯,我準備回去了,瀾姨,晚安!”

  我走在冷蕭的后面,到了玄關(guān),他突然停了下來,來不及停下,我一頭就撞在了他的背上,鼻子痛得讓我眼里畜滿了淚水。

  他轉(zhuǎn)過身,扶著我的肩。

  “很疼嗎?你總是這樣,走路都不看前方的?!?p>  “明明是你突然停下來又沒有和我提前打招呼的好不好?”

  我抬起頭委屈中又夾雜著一點理直氣壯的說。

  其實在我說出的那刻,已經(jīng)在心里罵自己二百五了,哪有人在走路時想停下來還得先跟后面的人打個招呼的。

  “把手放開,我看一看,撞得嚴不嚴重?!?p>  我放下捂著的手,他湊近看了看”還好還好,沒什么問題,只是有點紅,我要是不在你身邊,你這是準備要拿自己鼻子和多少人硬碰硬啊。”

  我抬手輕輕碰了碰鼻子,好痛。

  “你會在乎嗎?”

  他笑了,眼眸錚亮。

  “當(dāng)然了,你鼻子又不是石頭做的,經(jīng)常撞,那得多疼啊,說不定腦子也連帶撞壞了!到時候大家都說我妹腦子有問題。”

  看著他爽朗的笑,我突然發(fā)覺也許一直這樣,也挺好。

  “早點睡,我先回去了,明天送你去上課,然后我直接去醫(yī)院看寧叔。”

  “你明天不回學(xué)校?你請了幾天假?”我滿臉驚訝。

  ”一個星期,阿默不要總是大驚小怪的?!?p>  “不行,你明天還是回學(xué)校吧,我已經(jīng)跟老師請了一個星期的假照顧我爸了?!?p>  “這怎么能行呢,你現(xiàn)在正在沖刺階段,不能請假,大學(xué)的課一個星期也上不了幾節(jié),沒什么影響?!彼斐鍪峙呐奈业念^。

  “冷叔叔同意嗎?”

  “當(dāng)然了,我爸這幾天要照顧我們兩家的公司,所以沒法往醫(yī)院里跑了,就算是已經(jīng)請了一個看護了,他還是不放心,聽到我這樣說,他反而松了一口氣。”

  或許是感覺到我心里還有顧慮,他拍拍我的肩膀“阿默不是想和我考同一所大學(xué)嗎?要好好復(fù)習(xí),錄取分可是很高的?!?p>  他離我那么近,玄關(guān)暗色的燈光讓他的眼睛看起來異常溫柔,我的心怦怦的跳個不停,真好看。

  怕他看出來我在想什么,連忙說,“我知道了啦,真啰嗦,你趕緊回去吧。”

  我把他的身體轉(zhuǎn)過去,然后從后面推著他走。門隨著他的身影的接近打開又隨著他的離去而關(guān)上。

  看著還留有他余溫的拖鞋,突然感覺心是那么的安,靜得那么的自然。只要他還在,我的一切都還是那么的好。

  回到正廳,看著瀾姨正在低頭認真地織著毛衣,”瀾姨,還不睡嗎?現(xiàn)在離冬天還早著呢,怎么現(xiàn)在就開始織了?!?p>  “有時間便織一點,年紀大了,速度慢了,等冬天來了,你就可以穿了。”

  不知道上天是不是打了個盹,讓我僥幸認識了瀾姨。

  瀾姨笑了笑”小默,還是趕緊上樓睡覺吧!明天早上我會去醫(yī)院看你爸,放心吧?!?p>  “好,晚安”

  上樓準備睡覺,回頭看了看沙發(fā)上的人,吊燈的微光把瀾姨的臉趁得越發(fā)的素凈,嫻熟而又溫柔。

  也許是很累,很快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我看到了原本過著幸福生活的爸媽,因為我的出現(xiàn),整個家庭支離破碎。

  仿佛又看到了冷蕭,他對我招手,對我笑,我們一起蕩著園子里的秋千,一起去動物園里看長頸鹿尋求食物。聊著無憂過往,欣賞晴空萬里。但是不知怎么了,他拉著我的手越來越冰,而且身影越來越模糊,我想牢牢地抓緊他,但卻發(fā)現(xiàn)手里只剩下余溫,而他已經(jīng)消失不見。

  “阿默,醒醒,起來了,要遲到了!”

  聽到呼喚,我緩緩地睜開眼睛,冷蕭的臉龐映入我的眼簾,發(fā)現(xiàn)他正坐在我的床邊,我害怕地抱住他。

  被我過于激烈的舉動嚇了一跳,他摸摸我的頭,“怎么了,做噩夢了嗎?別怕,我在這呢!”

  我點點頭。

  “沒事,小孩子做的都是小狗夢,是反的。快起來吧,昨天晚上沒調(diào)鬧鐘嗎?瀾姨做了你最愛吃的蔬菜粥呢!我先下去了,你自己趕快洗漱一下?!?p>  十八歲了,還是小孩子嗎?

  看著他關(guān)上門出去,我拿起鬧鐘一看,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7:00了,右手扶上額頭,又拍了拍頭,心里想我還真是能睡啊。

  手杵在枕頭上的時候,是潮濕的。

  不知道我爸的情況怎么樣了。

  掀開被子,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突如其來的明亮,讓我不自禁地瞇了瞇眼睛。

  清晨的碎光透過玻璃灑在地上,光暈好像油畫里明媚一般,柔和的微風(fēng)撲面而來,伸了一個懶腰,然后轉(zhuǎn)身洗漱。

  下樓的時候看見冷蕭一個人坐在那吃飯,我走到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拿起碗里的勺子舀粥喝,甜而不膩。

  “瀾姨呢?她不吃嗎?”瞟了眼四周,沒有看到瀾姨,我便問。

  “就你最懶了,睡到現(xiàn)在才起,瀾姨已經(jīng)去醫(yī)院看冷叔了?!?p>  我拍拍額頭“明明記得調(diào)了鬧鐘的”。

  冷蕭看著我身上的校服。

  “每次看你穿著校服的樣子,我都想回去讀高中了?!?p>  我低頭看著身上淺藍和白色相間的上面標(biāo)著”第一中學(xué)”四個字的校服,然后抬頭說“那我脫給你,你去。”

  因為時間有點緊,我和冷蕭打車出發(fā),我在一中下車,而他直接坐著去了醫(yī)院。

  車身帶起清晨的一路灰塵,一中高墻上的爬山虎盎然生機,空氣這樣清新,忽然感覺心情也晴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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