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凡白沒能等到的云遮月影,這時終于來了。
皓月被浮云遮去一時,灑下的影子籠罩住矮坡凸石之上兩個身影。
“玉蕭竹劍”章凡白被一劍刺穿喉嚨,渾如靠在“閉眼太歲”陳至的身上。
臨頭的死亡威脅,最終還是擊破了章凡白自己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武者幻想。
在決著的一刻,武者威嚴盡碎,章凡白選擇撤劍,他的對手卻沒有。
生與死,章凡白選擇了生,卻得不到生。
章凡白已經(jīng)感到脖頸周圍的血液已經(jīng)涌集到了劍創(chuàng)附近,只能陳至抽劍,就是自己喪命一刻。
陳至勉強在已經(jīng)打亂的心神中找回自己,此刻也根本是沒法思考什么。
陳至心神中最完整的部分只記得一件事,他要緩緩抽回長劍,賜給已經(jīng)落敗的對手死亡結局。
所以陳至的手緩緩抽回,一寸一寸。
章凡白左右手都已經(jīng)耷下,長劍落地,鐵鏈滑落也滑落只剩一段仍連著背后鋼刀。
章凡白不想死,雖然他明白自己已經(jīng)落敗,而且敗在自己的心態(tài)錯誤。
章凡白開戰(zhàn)之前猶豫不決,好不容易撿起武者尊嚴,原來自己平生第一次以武者自居,仍只是接受了武者武決之中刺激的一面,仍不能接受武決的兇險。
章凡白后悔,如果自己能更早作為一個武者生存,會不會在此時換了一種結局?
他無法問,陳至更不能答,如果要陳至回答,答案定是:如果你章凡白一早是個真正的武者,今天根本不會有這場武決。
章凡白深感自己一生,根本如牽絲傀儡,走到今天這步也只能任陳至將長劍緩緩抽出,自己靜等死亡結局。
長劍抽出最后一寸,章凡白回歸本源自我,在死亡前還原成一個真實的人。
真實的章凡白,不是“玉蕭竹劍”,平凡的讓章凡白自己都無法高看一眼。
章凡白不管喉嚨血液涌出,生命將失的一瞬他只想發(fā)笑,笑自己如同牽絲傀儡一般的人生。
這一聲終于沒有笑出來,劍已經(jīng)完全抽離章凡白的喉嚨。
鮮血暴噴之下,變化徒生,使得保持最后一絲清明的陳至驚訝。
章凡白即將變?yōu)橐痪呤w的身軀,突然浮空半尺之高,在毫無憑借之下懸于陳至面前。
這是怎么回事?驚訝實在太盛,陳至甚至因為驚訝而重新取回更多清明。
只為了看清眼前發(fā)生的詭異變化。
章凡白喉嚨仍然鮮血直流,不同于剛剛拔出劍時候的暴噴,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直流而下。
月光之下,章凡白面色慘白,喉嚨涌血,居高臨下看著站都難以站穩(wěn)的陳至。
下一刻,章凡白如同飛過來,雙手也伸了過來。
陳至給章凡白撲倒,章凡白右手壓上陳至的額頭,左手按住陳至的右肩將其按到在地。
搞什么鬼?陳至心神仍亂,思考不出任何引發(fā)這種變化的可能。
這看上去像是煉心一途的相返自身,不過章凡白煉心途上沒有進展也就罷了,還絲毫解釋不了他浮空暴起的現(xiàn)象。
章凡白仍然未死,他也想不明白這次“反擊”是如何而來的,失去的血液已經(jīng)抽離頭腦,讓他的思考能力也在逐漸低下。
章凡白漸漸連發(fā)生什么都不明白,只是覺得自己好像在反擊,所以得意地牽動臉上肌肉擺出一副笑臉。
這是一張“玉蕭竹劍”永遠不會擺出的傻笑樣子,擺在現(xiàn)在因為失血而慘白的章凡白臉上,讓這張笑臉顯得詭異可怖。
章凡白覺得自己的人生如同牽絲傀儡,他自然也不明白自己已經(jīng)進入了一條非常奇怪的獨有煉途。
獨有煉途傀途高境“牽絲懸命”威能仿佛不是章凡白自己的力量,而是虛空之中真有什么力量在操使章凡白肉身全身,把他當做一個意外得來的玩物。
陳至的手腳亂掙之間,真的憑借能能使用的煉覺一途“無微不至”境界威能感到了什么東西。
在章凡白按住陳至右肩的左手更高些,陳至一瞬感到自己左手掙扎略過此處的時候感到了些不一樣。
不是觸覺,如果是觸覺,倒顯得更加合理。
有什么不知道出自什么地方的東西,連接著此時章凡白的左手。
“牽絲傀儡”陳至保有的清明讓他也想到這個形容。
陳至將左手靜滯于感到異常之處,隨后更多的變化又生。
這是種陳至十分熟悉的感覺。
“自誅心劍”?不對,這是某種思想……
陳至自從能用“自誅心劍”以來,已經(jīng)對心傷十分習慣,當下就能做出區(qū)別。
這是和心傷完全兩樣的感覺,它是一種思想,可是這股思想以何為載體,又是誰所發(fā)出?
兩種可能,憑借陳至僅剩的思考能力運轉而被想到。
煉途威能,或者……異能?
那股思想也如同感到陳至的窺探,它反過來向接觸這股無形無質思想的陳至傳來一副畫面。
陳至腦中出現(xiàn)的畫面實在陌生,且只存留了一瞬,陳至只能勉強分辨出那是個平生從未見過的美麗地方。
那股“思想”好像突然帶有了點疑惑的情緒,隨后,第二幅畫面映在陳至的腦海。
那是一張陳至不會忘記的臉,上次見到這張臉的時候,陳至聽到一句難忘的告別。
那句告別是:“當你從這次的事情中恢復,而你又忘了我,我會再出現(xiàn)在你眼前?!?p> 媽的,事到如今你是出來搗什么亂?陳至被這張臉激得怒火中燒,血氣直沖腦海。
他終于暈了過去。
這時,按住陳至的章凡白也徹底死去,趴到在差點壓住陳至的位置。
傀途威能隨著“玉蕭竹劍”章凡白的死亡,從這個世上消失。
一股異能力量本來和這傀途威能相連,此時也悄悄撤回虛空之中。
就是這股異能,以和陳至異能轉移傷勢和心傷類似的方式,將兩幅畫面直接送入陳至的腦海之中。
現(xiàn)在這股異能撤回,通過虛空,跨過不知多遠的距離,回到異能主人的身體之中。
異能的主人一身白綢,眉清目秀,周身非凡氣息,渾如另一個世界的人。
這是個漂亮的男人,若論樣貌和氣質,更在“玉蕭竹劍”章凡白之上。
異能回到這個男人身上之后,他稍皺眉頭,心念一動,另一股異能發(fā)出。
男人所待的地方,本來就呈一片水天相接,圓形明火飄在半空的魔幻景象,這道異能也如同沒入水面一樣,潛入如水的“地面”之中。
只一會兒,另一道身影從“地面”或者“水面”之中浮上,破出“水面”時候他雖然激起一陣水花,卻渾身沒一處被沾濕。
這新現(xiàn)身這片孤獨天地的人,一身道袍,只是不像道士束冠在頭上,頭發(fā)全整齊披在他身后。
這個人的樣貌,陳至絕對不會認錯,他才剛剛見過這一張臉。
陳曙低身向男人一揖,問道:“祖師找我?”
男人只是淡淡問道:“你有兒子嗎?”
聽到這句問話,陳曙表情變化明顯,他控制了一下心情,謹慎答道:“有?!?p> 男人點點頭,道:“那就難怪了,方才我意外接觸到一個人,臉型依稀和你有點想象,他的記憶之中,也有你的形象。
我后來送了你的影像進入他的大腦,他顯得十分激動?!?p> 陳曙臉色一黯,極力控制自己不漏出憎惡表情,仍是謹慎問道:“他是否礙了祖師的事,是否需要我去對付他?”
男人搖搖頭,道:“那倒是不必,雖然他確實妨礙我分析好不容易抓住的這個世界本身的力量……嗯,這么久以來,我第一次找到一種‘煉途’是我可以用異能干涉到的,可惜了。
不過這算不上什么大事,我還有很長時間可以花費。
到時候就算再有人能真正礙到我的事,以你們的壽命也等不到了。
倒是你的兒子十分特別,他給我種……特別的感覺,好像他也身負異能,”
陳曙一陣思忖道:“也許是因為他是所謂‘孽胎’,這干系到欲界江湖里一個名叫‘藥胎人’的傳說。”
男人顯出興趣,陳曙不得不將“藥胎人”的傳聞說一遍給他聽,只是陳曙自己也從未深入了解因而知道得極少,自然說不出如同修羅道二當家殷非天那般詳細,只是賜藥使得胎兒成為“孽胎”的部分。
男人一陣思索,隨即露出微笑:“原來是他,想不到當年發(fā)現(xiàn)一點真相而選擇反抗的人類仍有生者在世,而且還開始嘗試有趣的做法?!?p> 陳曙戰(zhàn)戰(zhàn)兢兢,對于這位祖師爺,他也知道得甚少,這片瑰麗奇幻的景象也是首次見到。
陳曙不敢發(fā)問,畢竟這是第一次他親眼見到昆侖山眾妙門中最神秘的傳聞。
而之前昆侖山眾妙門司教只向陳曙提到一點:對于昆侖山的一切,祖師爺什么都知道。
男人再次開口:“轉告你們司教,讓他著手,不管什么辦法和代價找出來這個‘藥胎人’。
他造出來的玩物居然能同時存有異能——雖然是很弱的異能——和這個世界本身的力量‘道途’,我很有興趣。
順便告訴他,讓他用自己的人類人手就好,如果事情辦成,他不用再擔心壽命。
我會讓他和所有已經(jīng)證明忠誠的人一樣,得到他學道想要的長生,如同你們門派之前表現(xiàn)突出的幾位祖師一樣。”
陳曙只敢答道:“是!”
男人突然想起來自己還得補充兩句,又道:“啊,順便告訴他,讓他想好。
如果接受長生,就不再是這個世界所產(chǎn)生的人類,自然也就不能有‘煉途’,所以如果他辦到了,通過‘仙人骨’來找我的時候要先自廢武功。
以及,如果他的‘煉途’不是因為練武得來那便沒有辦法?!?p> 陳曙只覺得越多越心驚,很多念頭冒了出來,卻只敢壓抑下去。
盡力壓抑之下,仍是一句問話從陳曙口中脫出:“祖師……‘仙人骨’是什么?”
這句話脫口而出,陳曙一身冷汗直下,不敢抬頭看眼前男人的反應。
好在男人看上去并不在意,笑道:“哦,原來你不知道,就是你們所謂‘秘境元’,或者你們?nèi)祟愑檬裁崔k法使其依附了別的物事形態(tài),你們管叫‘異寶’的那種東西。
……欸,好像你們前幾代的祖師不許我告訴你們,算了,還沒有人類能有礙我事的本事,無所謂?!?p> 陳曙聽得只是更加心驚,從初見眾妙門活傳奇時候的興奮轉變?yōu)閷ξ粗目謶帧?p> 陳曙控制自己的聲音,盡量平靜答道:“弟子會當沒聽過?!?p> 對話到此結束,男人坐著浮空圓石轉過眼去,過了一會兒,男人再轉眼向陳曙,愁眉問道:“你怎么還不回去……?”
只一下,男人拍掌一笑,又道:“是我蠢了,你是人類,沒有異能。
只有我能送你回去?!?p> 又是心念一動,陳曙整個人如同溺水一樣“噗通”沉到“水面”之下,從這片瑰麗奇妙天地中失去蹤影。
男人在送走這人后,又突然想起如果有所謂“孽胎”,將這個世界本身的力量“煉途”進步到能夠威脅自己,又有能連通到自己藏身這處的“異能”……
……那還真是件麻煩事。
男人想起來自己上一次離開這里——也就是昆侖山這些他能驅使的人類所謂“下凡”——遇到的差點把自己殺死的人類。
好在那人好像并不是所謂“孽胎”,不然以他們?nèi)祟惖臅r間差不多二十年過去了,那個人類怎么沒找到他這里來?
轉念一想,將來未必有“孽胎”能持有那樣程度的“煉途”力量。
所以這好像是他不必操心的事。
男人靜等這些所謂“昆侖山眾妙門”的供自己驅使的人類,把那“藥胎人”送到自己面前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