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衣儒”陶文正接戰(zhàn)僅一合就被數(shù)創(chuàng)而亡,他的身子倒下去的時候,“絕世老人”唐絕才剛剛從踉蹌后退的體態(tài)站定。
“疤面神”丁道頓不由分說,一改觀望態(tài)度,直接揚起鬼頭大刀落向“護花云身”南宮尋常搦戰(zhàn)。
他清楚自己這邊的人馬本來就是各懷鬼胎,如果自己不能馬上接戰(zhàn),遏住敵人的氣焰,各處守在路口的人怯意一生,身法詭怪的南宮尋常馬上就將可以肆意妄為。
到那個時候,除非南宮尋常畏懼設在各處的藏毒機關而放慢腳步,否則連丁道頓都會陷入一個有敗無勝的境地,兇險之極。
幾息之前明明還是一個必勝的局面,媽的,怎么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無怪“疤面神”想不通,就連因為突然陷入敗勢,不得已踉蹌連退給南宮尋常留下轉移目標襲殺“血衣儒”機會的“絕世老人”唐絕自己都還沒想通對手路數(shù)一變就讓自己壓力驟增、難以支撐的道理。
是以唐絕這如餓鬼幽魂一樣的臉,此時有所喘息時,居然都顯得有血色得多,遠比他之前的樣子像他這年紀的老人得多。
接戰(zhàn)的丁道頓自己一經(jīng)親自和南宮尋常這對奇型兵刃相斗,沒幾合便已不得不全力應對,體悟到“絕世老人”數(shù)息之前的感受。
三三不盡、六六無終、九九未絕,南宮尋常手里這對古怪短刀劍合著他的雙腕、雙肩、雙肘上下翻飛,每抹掠過而生的寒光仿佛都暗含更多的變化和亂數(shù)。
“疤面神”丁道頓一口鬼頭刀穿游刀光劍影之中,正如一艘不小心誤入湍流窄崖的木筏,連刀自身的重量都成了一種負擔,擺渡之人勉力控制,卻改變不了急流相害、危石在側的窘境。
變化更繁時,丁道頓就只有把心一橫,一味提升運刀速度,直到刀快到自己都無從施展精妙的路數(shù)刀招,才能在更加繁雜的變化之中勉力不敗。
如果不是“疤面神”丁道頓自敗給“雙面刀鬼”梅傳仁之后心懷不甘精研多年,此時他的刀法就已經(jīng)會開始亂了章法了。
就連當年他敗給“雙面刀鬼”時,兩人的鋒藝交纏也短暫且干脆,沒幾合“雙面刀鬼”就以力勝之,那一戰(zhàn)的結局來得突然卻利落得多,絕非現(xiàn)在這樣好似陷入泥流沙海一般累人。
好在“疤面神”丁道頓的鋒藝經(jīng)過刻骨銘心的一敗后,這些年來真的是精進很多,縱然勉強卻也能在奇型短兵的不斷襲殺中保持不敗。
憑借鬼頭大刀本身的重量,丁道頓甚至還尋著機會交刀之時一擺而撇,抖開南宮尋常手中“斗角奇刀”一次。
丁道頓尋得此次機會,直接借步前壓,要以身闖破南宮尋常雙手兵刃寒芒障壁,寧可以傷換傷也要從必敗景象中創(chuàng)造勝機。
可他快,快不過南宮尋?!氨魄ё儭鄙矸?,一聲沉悶爆聲之后,丁道頓只闖破了南宮尋常遺在原地的一具“云身”。
南宮尋常見勢不妙就憑身法之利撤步而退,退不幾步便再逼殺回來,連丁道頓這神明一般的威嚴殺相都好像他手下玩物一般,盡情戲耍。
不急,再來!“疤面神”丁道頓在被逼成好像水中浮萍的境地后反而沉下心來,敵人再戰(zhàn),他便再接再對。
剛才雙刀一交,已經(jīng)讓丁道頓找到一種不至于落敗的戰(zhàn)法:兩人手中的兵刃重量和堅韌畢竟有差,丁道頓此時用慣的這口鬼頭刀雖非“秘境”奇材鑄就,卻也是奪自江湖隱世黑道高手的不凡兵刃。
只要這口鬼頭刀能夠憑借重量和堅韌,將南宮尋常手中兩口奇型兵刃的鋒銳折損一些,等到對方兵刃再難造出這么銳利兇險的攻勢,“疤面神”就還有繼續(xù)戰(zhàn)下去的勝機。
何況“疤面神”丁道頓知道對方后退無路,自己只要找到機會再逼,縱使“護花云身”南宮尋常身法高絕,不知暗處機關位置,總有不好騰挪的時候。
最不濟,丁道頓還可以期待“絕世老人”唐絕信心恢復,再施精妙暗器手法相助,和他一起逼得對手改變戰(zhàn)法。
丁道頓精神再提,南宮尋常也馬上有所感覺。
“疤面神”的刀法路數(shù)一味求快之下無從施展精妙刀招,不過此人的悍勇性情,倒真是個大麻煩。
南宮尋常也知道自己纏斗之中無暇分心觀察周遭,給“疤面神”再逼下去,難保不會亂中失手。
可他好不容易肆意放縱的情緒已經(jīng)高漲到讓他自己不想再度壓抑,獨有煉途“獨途”高境境界威能盡現(xiàn),讓他在“十八無盡藏”亂招之中得到了平生難享的愉悅心情,和全力發(fā)揮的暢快快意。
“疤面神”丁道頓精神一振再甄,南宮尋常自己的情緒也隨之水漲船高。
兩人彼此都知這么個纏斗戰(zhàn)法對自己的兇險,可兩人也都斗得忘我,各自的戰(zhàn)意也都一催再催,在愈發(fā)兇險的形勢下頗有種互別苗頭的意思。
同為煉技一途的精熟煉技者,南宮尋常和丁道頓亂斗之中各逞威風,實在無法憑借酣戰(zhàn)之中的自我來從這險惡之斗中稍為擺脫。
這時影響了兩人戰(zhàn)局的,卻是喊話之聲。
玄牝門五人雖然被韓紫煙帶向去守其他路口,畢竟沒有走遠,這六個人一看到“絕世老人”踉蹌敗相,劉鵬馬上向韓紫煙提出要回到戰(zhàn)圈之旁護他師父。
韓紫煙自己雖有一身機關本領,卻無從插手,最適合做這件事的劉鵬自動請纓,他當然不會拒絕。
“絕世老人”唐絕一見自己徒兒前來,信心已經(jīng)恢復許多。
所以這一席讓南宮尋常、丁道頓兩人戰(zhàn)局生變的喊話,正是發(fā)自他的口。
“丁先生,當心龜孫兒的鋒藝!龜孫兒一手刀劍功夫硬是要得!
正常行家整這亂招招數(shù),都是求個‘亂中有序’,他龜孫兒偏生整‘亂上添亂,錯外有錯’!
就是這手哈批打法,給老子打得進退不得,要退老子也不見得退得比龜孫兒進地快。
那感覺,十分地憋屈!
你也千萬小心,別著了老子著的道,曉得了不?!”
就是這樣一席話,對南宮尋常、丁道頓兩人的心境都產(chǎn)生了極其難測的影響。
我他媽……丁道頓首先被激起的就是憤怒之情。
唐絕一口一個老子的蜀音,聽在“疤面神”丁道頓的耳朵里,只覺得好像自己練刀正在最酣暢之時,突然樹上落下個帶刺毛球,不偏不倚扎他背心上。
丁道頓自己才是眼下接南宮尋常亂招招數(shù)之人,敵人的攻法麻煩在哪里,難道他不是最清楚的一個?
“疤面神”丁道頓本來也還指望唐絕信心再復之后施展暗器手段助戰(zhàn),此刻聽來,他已經(jīng)明白自己這個想法到底好笑在哪里。
一個人的信心就算能夠回來,也不見得會再起犯險之心,所以要說玄牝門主的出手相助之心,那是更加沒有的。
念及此處,丁道頓一時心亂,悍勇之風反而因為丁道頓把對“絕世老人”不肯相助的恨意也轉化成一股自暴自棄般的莽勇,反而更增三分。
南宮尋常的心境沒有這么激烈的變化,卻因為同時認識到玄牝門主“絕世老人”有信心再復的跡象,自然而發(fā)的防范之意讓他多少分心。
就是南宮尋常這一分心,敵對的悍勇者刀威更盛,“十八無盡藏”變化驟減,相持局面發(fā)生傾斜。
“疤面神”丁道頓已經(jīng)分辨不出自己得了優(yōu)勢,只是恨意熾盛,眼見對方似乎變化減少,自己有了施展刀招的空間,刀路已經(jīng)更有章法,眼看就要極招上手。
峽谷石壁高處的一個稍暗角落,正有人用一雙眼睛盯著相斗的兩人,他把這次局勢變化當做不可多得的良機。
這個人正是從一開始就化明為暗的“五毒不老翁”耿慢,他從一開始任“疤面神”主持不速之客前來的大局,就是要尋這處位置。
只要站在這里,南宮尋常、丁道頓兩人的相斗戰(zhàn)圈位置和更遠些的月明峽狹窄出入口就都在耿慢此時位置的下風之處。
耿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好像裝酒一樣的陶土泥罐,揭開罐口上最外一層的泥封。
泥封油紙之下,赫然還有一層蠟封的帛蓋,這個罐子里裝的自然也不是酒。
“五毒不老翁”耿慢這個名字雖然是縷臂會首席黃堅的配合之下營造而成,“五毒不老翁”一脈的毒術卻是實實在在的本領。
耿慢先前用在各處機關之上的雖然不見得是什么奇毒,隨手便可制備,他此時要用的這一罐卻是兩代耿慢師徒經(jīng)年煉制的罕見奇藥。
這奇藥甚至不是毒,而是以酒為基,溶了各路罕見毒物的一種可以隨風飄散的迷藥。
這種秘藥雖比風重,在高處位置散布卻可以散布得很遠,藥物所過之處若有人吸入,只要他再運功力,運用多少功力就將減弱多少體力,受制于此藥的人往往拼斗幾合便會氣虛力竭,好像尋常人惡斗了幾天幾夜之后的模樣。
是以這種無藥可解,受制于此藥之人只有靜止動作等待血氣再暢的迷藥,有個俗氣中帶著不俗卻很適合描述此藥妙用的名字,喚做“隨風倒”。
哪怕是體能遠遠異于常人的煉體者,中了這迷藥“隨風倒”之后也只有先倒下,再靜等自己血氣重新舒暢。
風是難測的,耿慢雖然頗有用毒經(jīng)驗,也不敢保證這藥物散布之后籠罩范圍會不會連遠離南宮尋常、丁道頓兩人的其他縷臂會手下江湖人包含進去。
不過耿慢既然一早爬到這個高位,就是早就決心要用上此藥,不管這藥無力化了多少自己人,只要藥物能散布到足以守住月明峽的出入口,也都是值得的。
耿慢并不揭開這最后一層蠟封帛蓋,只是倒轉罐子,任里面的藥物自動浸濕這層帛蓋,再緩緩從下以接近于氣態(tài)的方式慢慢泄露出來,隨風飄走散布。
這就是“隨風倒”的正確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