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約已經沒有返回月明峽出入口的余力。
三間屋子里就在這時殺出五個人來,都是直接奔著他而來。
簡約明白這些江湖敗類的想法,這些人觀察得久,已經看出他無力動彈來,只要能抓住他以他為質,說不定就能換取自身平安離開月明峽。
這些人論起品格并不比索家父子好,只是他們的運氣相較之下卻是不錯。
簡約明白,這些人既然出手,如果無人相救,他唯一的結局就只有落入這些人的手中。
好不容易和索家父子做了一個“了結”,要是因此害得這些人逃離,簡約會覺得自己仍有“了結”尚未完成,因為這會讓他覺得虧欠秦雋等人。
好在這時候,是有人趕得來救他的。
“三悟心猿”孫游者不知為什么已經來到附近,一出手就已經讓這五個目標是擒住簡約的人減員。
他手中雖然不是那桿用慣的渾鐵槍“定海”,卻也是能找到的長槍里品質最佳的一桿白蠟桿長槍。
孫游者對這桿槍沒有不滿,在加入“摘星樓”之前他本來也就是用著這種槍的。
只是這槍只有不到二十斤的分量,對已經用慣三十七斤的孫游者來說,運用此槍不免要多運些勁力來拿桿,才讓自己的槍法能追上用那桿“定?!睍r的威力。
孫游者本是名煉體者,對于多用些力氣這件事來說并沒覺得困難,只是一個人若習慣了更省力的武器,就很難適應這種運用起來的手感差距。
不過他武功實在高出這五個人太多,只施展了“悟凈”心法之下的兩種“攔”法,就已經把五個敵人其中一個擊飛數丈,另外傷了兩人,逼退兩人。
孫游者皺著眉頭,用那種空靈超脫的聲音向簡約解釋起來自己為何會返回這里:
“‘口舌至尊’要老孫我護著你退回月明峽口……
為什么你們總愛使喚殺手來護衛(wèi)別人呢?明明殺人才是我們在行的事?!?p> 簡約咧了咧嘴露出笑容,這是個有趣的問題,他卻因為身上的強烈不適感沒法開口回答他。
孫游者也沒有興趣聽別人的看法,倒挺長槍在雨中悍然而立,只對周圍一間未跑出人來的草屋喊起話來。
“你們若不出手,就好好在其中待著。‘口舌至尊’也同樣跟老孫我說過,安然退出的協(xié)定對玄牝門同樣有效。
只是如果你們執(zhí)意繼續(xù)摻和這件事下去,動不動你們,就要看我們心情決定了?!?p> 這間草屋雖然狹小,里面卻躲了九個人在其中。
這間草屋就是“絕世老人”唐絕和其他玄牝門弟子躲進的屋子,除了玄牝門師徒七個人擠在這間屋里,屋里還有一名商人和他的小妾。
這名圓滾滾的商人此刻已經嚇得沒了魂,連道:“大俠,大俠,你要護我們兩人……主要是護我平安。
事情過去后,我的身家都是你們的?!?p> 玄牝門人中并沒人打算理他,只有他懷里的豐腴女子因為這句話而不滿,連連捶他的胸口。
這女人捶得越兇,這胖子反而抱她更緊。
唐絕此時看著外面的景象,完全沒有任何出手的意思。
縷臂會看起來像是真要完了。
唐絕的心在疼。
他本來是唐家堡內斗之后逃出去的叛徒,投靠蝶門枉死城,目的就只是要在自己的勢力壯大后向唐家堡報仇,一路聚集人馬殺回去,奪回他心中本該屬于他的地位。
并州陷龍坡唐家堡因“唐大嫂”而興起,最后“唐大嫂”親自挑選傳人,只選女子形成唐家堡里一派門中之門,她只要求自己親傳的弟子中有一人必須嫁給唐家,作為她之后下一任的“唐大嫂”。
這種做法經過兩代人之后,唐家堡徹底陰盛陽衰,甚至連選拔唐家堡堡主的權力也已經演變成由這全是非唐姓的女子形成的門中之門先選出“唐大嫂”,再來由“唐大嫂”在唐姓本家里扶持下一任的堡主。
唐姓本家里自然有人不服,唐絕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個,唐家堡內發(fā)生了內斗,最終新任堡主唐錯才掃平了近乎一切的障礙,反對他的人要么死在內斗之中,要么就被驅逐。
因為唐錯才的面容丑陋,就連唐家堡的門中之門中,唐絕這一派也拉到了不少“唐大嫂”女徒的支持,最終唐絕等人雖然成功逃出,這些女子卻無一例外死在了內斗中。
這其中就包含了唐絕喜歡的女人,那個女人挑動唐錯才的兄弟唐錦才抗爭,其實暗地里一直想扶持上位的卻是唐絕。
就算只為了她,唐絕也要唐錯才和現任“唐大嫂”身首異處。
蝶門枉死城支持唐絕趁著揚州澇災收攬武林中勢力的遺孤,建立起玄牝門,卻只想驅使玄牝門在揚州地界擴展勢力,完全不允許唐絕擅自行動。
本來趁著“切利支丹”和“患殃軍”兩大禍亂興起,唐絕在亂局之中得到枉死城的默許搭上了縷臂會這條線,如果事情更順利一些,唐絕就該從此讓手中的玄牝門擺脫枉死城的暗中控制。
縷臂會已是風中殘燭,眼下看起來,這個算盤再也打不響了。
“薛娃兒,你娃的主張最要得,咱們是要咋個辦?”
形勢比人強,唐絕不得不向自己徒兒開口,如果縷臂會不能再作為棲身的大樹,起碼這位曾經和現在的敵人達成過默契的徒兒薛研之或許有辦法讓他們從此脫身,再謀他計。
薛研之卻顯得很為難:“師尊……
如果師尊在一開始就打算從這局勢里抽身,再來我們怎樣也好說。
可既然已經背叛了南宮尋常一次,縱使其他人允許我們此時脫身,南宮尋常自己未必不會暗藏對我們的敵意而從中作梗?!?p> 薛研之所說的是事實,經由和南宮尋常的相處,他完全不認為南宮尋常這種梟雄之才會輕易放下今天的事。
尤其是剛才“絕世老人”唐絕第一個對南宮尋常出手逼殺,直把南宮尋常逼到若無后援及時趕到說不定人已經沒了的地步,薛研之更難篤定南宮尋常真能做到如此大度。
“龜孫兒,你個是在埋怨老子不是?!”
“徒兒不敢!”
唐絕的心情極差,外面雨中站著的那個白衣人一身殺氣,讓人遠遠看去都不寒而栗。
再加上此人的動作,和那先前出劍在雨中大開殺戒的黑衣人夏嘗笑又不同。明顯黑衣服的那個是在取巧用適應降雨環(huán)境的戰(zhàn)法來斗,這白衣人的動作卻更加自如,好像無論浸濕的衣物還是讓人肉體失溫的雨水都對他毫無影響。
這只能說明白衣服的這名青年是一位本領精湛的煉體者,這種雨中相斗的環(huán)境對他來說根本無所謂,“疤面神”丁道頓的安排不會給人帶來面對此人時同樣的優(yōu)勢。
唐絕從剛才的幾手槍法中就看出此人的武功和自己不相伯仲,就算有劉鵬、韓紫煙相助,他也難說有必勝的把握。
看起來他只剩下一種最可能平安的選擇。
唐絕從大袖之中取出一物,那是一塊黑鐵牌子。
玄牝門其他人里,薛研之、韓紫煙、鐘慕兒三人馬上眼前一亮,他們三人也都認得這塊牌子。
黑鐵牌子也并非令牌的形制,它呈橢圓之型,只比人巴掌略小,其上只刻著一個篆體陽文,一個人讀出來都會倒抽口冷氣的“冤”字。
這正是蝶門所占據的“秘境”枉死城,經由“秘境”奇材打造成的“冤死策”。
每塊“冤死策”都和枉死城里蝶門人物隨身攜帶的一塊“等活策”成對,哪怕離開枉死城“秘境”,只要在一定的范圍內,就能口誦啟動從枉死城里請來持“等活策”的人來。
再由該人使用“等活策”念誦口令,就能在一定范圍內的任意地界上,開辟一個能夠維持一個時辰的直接通往“兇地”枉死城的入口。
成對的“冤死策”和“等活策”雖然只是“秘境”奇材打造的信物,卻已經有堪比“秘境”異寶的不凡效果。
如果不是這種情況,唐絕絕對不希望動用此物,因為用起來此物,就代表他和他手中的玄牝門很長的一段時間絕難再有機會擺脫蝶門的控制。
可眼下已經是不知道敵人會不會放過自己的形勢,萬般無奈之下,唐絕也只好用一柄飛刀割上手掌,在“冤死策”上滴上自己的鮮血。
于是聽慣了“絕世老人”這口蜀中口音的六名玄牝門弟子,難得聽見自己師父用純正的官話念誦起他們首次聽聞的“冤死策”口令。
“無人不冤,無人能伸,惟愿此死,幽冥垂憐,能賜等活。”
唐絕手中的黑鐵牌“冤死策”突然發(fā)出劇烈的振動,自行飛脫唐絕的手掌,在低空處打轉。
隨即,鐵牌裂開,碎片飛旋,這些碎片好像和滴上的血液融合成了一體一般,漸漸變成呈現暗紅之色的鐵砂之霧。
鐘慕兒不由得退遠了一步,雖然屋中所有人都是初次見到“冤死策”的用法,她鐘慕兒到底是女子,這團鐵砂之霧看起來很臟,而女子似乎天性里就有種遠離臟東西的沖動。
“絕世老人”唐絕也不知道什么人會從這團鐵砂之霧里現身,他完全沒問過成對的另一塊“等活策”在什么人手里。
果然有一人漸漸從鐵砂之霧里現身走出,一見這個人,唐絕馬上就用蜀中口音驚訝開口:
“黑、‘黑蝴蝶’!”
鐘慕兒也比其他玄牝門弟子更早認出了這個人的模樣:“三先生!”
蝶門“黑蝴蝶”三幺四,正是從鐵砂之霧中現身的人,此人是名青年,一對眼珠卻比黑夜更加深沉,任何人看他渾濁的眼底,都不會相信他的年紀如同他的外表一樣年輕。
三幺四劈頭散發(fā),不修邊幅,一身樸素麻布成衣倒有一半沒有被布條腰帶扎好,無論衣著還是氣質都有種樸素的野性。
他定睛看清唐絕和其他人的模樣,馬上露出真摯而愜意的笑容,唐絕還未開口,他就道:“城里正在找你,‘太?!鲙Щ負P州形勢變化的消息,城主要所有人退回枉死城,等待揚州局勢穩(wěn)定?!?p> 對幾人待著的這間簡陋草屋,三幺四似乎十分不滿:“你們怎么會找了間這樣狹窄的屋子落腳?
那兩個不像是你們的人,是縷臂會的人嗎?”
肥頭大耳的那名商人本來被“冤死策”生效的奇觀驚得瞠目結舌,此時卻馬上賠上一副笑臉,對憑空出現的三幺四道:“大俠,大俠……??!
不,神仙??!你快送我們逃離這里,我一定有厚禮相謝?!?p> 三幺四眉頭一皺,并不搭理這個人,只收起那股松懈的模樣,厲聲對唐絕道:“唐絕,說明情況!”
這一聲嚇得商人胖子不敢再輕易對此人開口,他默默抱起來自己的小妾縮回草屋里的一角去。
唐絕不敢怠慢,略去自己的打算,只說起來有人找上縷臂會,以及玄牝門眾人被困在這月明峽的事。
如果成對的“等活策”是在枉死城其他人手里,唐絕還有心利用來人趁機闖出月明峽這條路可選,說不定經此一出,“等活策”的持有者就死在這月明峽里,而玄牝門眾人也不用再回枉死城去了。
可來的偏偏是蝶門五色正蝶之一,唐絕雖然也不知道此人真正的斤兩,卻不敢小看。
三幺四聽完唐絕的說明,緩緩道:“原來如此,我不能在這里使用‘等活策’,開出的出入口會持續(xù)一個時辰之久,若在此地用它,難保不會有人趁機潛入枉死城。
既然縷臂會的敵人對你們留有余地,你們這就同我從這峽谷出去吧,我們另找僻靜之處再用‘等活策’返回城里?!?p> 唐絕懷疑這人并沒聽懂自己的話:“若是敵人不肯呢?”
三幺四一笑,并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先走了出去,走進草屋外的雨里。
玄牝門人雖然抱有各種懷疑,但是卻愿意相信“黑蝴蝶”三幺四表現出來的自信,所以他們隨后也默默都跟上。
那名肥頭大耳的商人完全不敢跟著這些人,他連問自己是不是也能跟上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