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中,“閉眼太歲”身為“孽胎”,其作為“孽胎”的缺陷便是無法睜開雙眼,這一點經(jīng)過多人的證實,應屬事實。
“搏殺士”宋吉曾于“白虎”一寨的布置中和余姓“冒名士”一起堵到“閉眼太歲”陳至,他絕不會認錯人,這也同樣是事實。
可如今陳至在眾人面前睜開雙眼,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沈家姐妹、濟拳派四人本來在陳至身后,此時見到這么多人同時驚訝的表情,不光沈家姐妹好奇之下踏前兩步到陳至一旁觀看,就連手上持著蛇皮本來該擔下敵人若用毒煙時鼓風之責的濟拳派漢子宋建宏也拋下蛇皮往前兩步,再退回來。
宋建宏再退回其他濟拳派人身邊的時候,便是想壓也驚得沒法把聲音壓得很低:“師、師叔……陳先生睜開了雙眼了?!?p> 白長虹本想怪罪這位比自己年長卻做事不過腦子的同門,轉念一想蛇皮本來是為了防備敵人以毒煙封洞才裁好帶出,如今敵人既然沒有這么一手那么拋了也便拋了。
陳至對那位愣住的“狂刀士”李百百一笑,問道:“你是否看清楚了?”
李百百當然看得分明,這種事情越是看得分明,他便越是茫然,回頭向“搏殺士”宋吉投去疑問目光。
宋吉和他眼睛對上,宋吉的眼中也只有不解。
陳至沒有趁著李百百分心一刻發(fā)動進攻,也讓宋吉覺得和之前所見的“閉眼太歲”作風有異。
李百百收起心思,再回頭時說的已經(jīng)是:“好,‘猜心小筑’的陳定臻,我便來會會你刀法鋒藝上有何高招!”
這話一出,宋吉便知道這位“狂刀士”李百百不是個愛動腦子的,只怕他已經(jīng)在疑心自己之前行動中乃是堵錯了人,白讓同為異人館的異士“冒名士”送命。
“天星懷主”馭下極嚴,宋吉之前主事失利,這次再被派出,地位便儼然就已經(jīng)低了一頭只能由“狂刀士”李百百號令。若此事再由“狂刀士”帶回百寶島上,宋吉的異士地位更加岌岌可危。
宋吉收起心思,全神備戰(zhàn),他只有指望稍后的攻擊中能夠達成目的,借表現(xiàn)挽回一些“狂刀士”給自己說好話的余地。
因為這次行動也同樣不容有失,便是“狂刀士”李百百有言要自己去會敵人高招,在場之人卻心中明白等到這兩人斗到酣時,必然要靠一同壓上,趁勢達成目的。
陳至單刀稍提,刀刃擺橫,空出左手平掌向上做了個“請”的動作,要那位“狂刀士”李百百先出手。
李百百長刀直指天空,擺出一副要直直劈砍下去的架勢,步步向陳至走近。
濟拳派四人中劉建宏、白長虹兩人都是把短刀技法配合本門“臨濟花拳”拳術并用,為了補足“臨濟花拳”中距威脅不足的缺點,他們門派人人都私下練了手短兵功夫為補。這兩人也是用刀之人,對李百百起手架勢更為不解。
因為這種揚刀指天的架勢,等于將刀者自己的路數(shù)限得變化極少,若非落下一刀另有什么玄妙,否則便實在是大暴長刀這項兵器之短,不合常理。
下一刻,當劉建宏、白長虹兩人實際看到李百百的起手之招的時候,他們的見識將要再被強行擴寬。
東海異人館異士,若無一身大異尋常的本領,又如何能得異士之名?
李百百之刀直落,氣勢有如挾風帶雷,既有呼嘯風聲相伴,又暗孕烏云之中即將炸裂的雷電之勢!
簡單的一記直砍,卻有如狂雷炸響之前云層欲裂氣派,光這一點,在場各人便都已經(jīng)知道這看似直劈的一刀是如何不凡。
陳至身為煉覺者,比其他人更能清楚這一刀的不凡之處在哪里。
這一刀的直劈刀路經(jīng)過控勁和刀路、刀速的控制,沒有劈得出那么多余的及遠破空刀氣,本該因為空間被撕裂而擊發(fā)出的刀氣卻如同被分開的江水,回卷回刀后傾斜,隨刀而下。
這一刀的殺傷范圍,遠比這一刀的刀路所及更加大,然而卻被限定到落刀痕跡之側,更像是用直直劈落之刀擊出了一記可以和刀劈的銳利刀威相輔相成的鈍性外力。
“狂刀士”中那個“狂”字因何得名陳至一時看不出來,卻明白這人在刀法鋒藝之上頗有獨到之處,若光論鋒藝,只怕還要略勝一年前的秦雋一籌。
李百百之刀挾怪威而落,陳至手中之刀便倒揚而上,連陳至空出左手也抵在自己刀背之上似為支撐,要和這一擊硬碰一下。
兩刀相會,并無錚鳴之聲,卻是陳至之刀一觸李百百刀威后便自動下落一寸,以抖彈之勢避讓。
李百百“嗯”了一聲,作為直接交招之人,他的感觸最為切身。
陳至之刀退讓一寸,隨后便回鋒一轉,也劃出了一股獨特的回刀刀勢,借助刀勢之掩,兩人之刀實際并未拼起來,反而是陳至之刀利用回鋒刀勢拖住李百百的鈍性怪威,給陳至抽回單刀的時間。
陳至不止趁機抽回手中蛋刀,身子還配合地同時后退一步,讓李百百首擊落空,看在外人眼里,仿佛兩人只是做做樣子比劃了一下又分開而已。
李百百之刀既落,因為刀長,刀路落盡之時反而會比陳至回復架勢的動作慢上半拍,陳至此時已經(jīng)借助“渾圓如意”的“小圓”之法調轉刀身,一刀橫向逼來。
李百百右腕一動,刀一稍提,四尺長的刀身橫抽而回,成為阻在陳至這記橫斬前護欄。
單刀看走,第二合既刀上鋒藝招勢已顯,陳至、李百百兩人與刀法配合的身法、空出之手用法便是能見高低之處。
兩人各在這些刀法的盤外招上,現(xiàn)出不同鋒藝妙處來。
這合中是陳至主攻,他的刀法和身法的配合更是大方豪快,居然是又現(xiàn)刀路之上獨特回刀刀勢,倒勾一記的單刀反在攔在刀前的李百百長刀刀身之上借力,借機陳至左腳飛起,乃是一記高位踢擊。
李百百則是空出之手掌上推前,毫不用作出回避之舉便將長刀刀身推出幾分,牽動陳至以刀借力之處,讓陳至這手高位踢擊離了他的身。
若是陳至身形回得稍慢些,李百百只要左身一潛,自己長刀下一鉆,便可以空手之擊重占優(yōu)勢向陳至發(fā)難同時提起長刀再變凌厲之招??申愔疗挥浉呶惶邠袈淇罩笥腥酊_子翻身,雖然動作大了些,體勢回復得卻極快。
“搏擊士”宋吉停下腳步,他本來看著兩人刀路已顯,想要配合李百百從旁攻擊,陳至卻實在回身得快,讓他踏出一步就不得不停下,成為似乎想趁機動作卻不敢動作的尷尬之人。
李百百若是想要趁機追擊,其實一樣做得到,無非沒有陳至回身若慢時那么輕占上風而已。
他沒有追擊,卻是因為終于從陳至兩次回刀鋒藝之中,看出了東西。
正如東海異人館為了培養(yǎng)“搏殺士”宋吉而在日常經(jīng)營之中收集各路拳譜,延請四方名師一樣,對于“狂刀士”李百百,東海異人館自然也少不了這些照顧。
所以“狂刀士”李百百雖然未能親踏過欲界土地一步,卻對欲界刀法名家和傳聞中的刀法特色如數(shù)家珍。
李百百心中更信眼前這名“陳定臻”絕非傳聞中的“閉眼太歲”:他分明是在欲界江湖中銷聲匿跡的“雙面刀鬼”梅傳仁的傳人,此刻他用的不正是那以回刀刀勢見長的“天威刀法”?!
認知是個古怪的東西,有時候人對自己認知的來源產(chǎn)生依賴,對于出于自己本來認知的結論反而比親眼所見更加堅定不移。
李百百借著東海異人館為其收集的豐富資料,不光了解欲界刀法鋒藝名家的武學特色,更對這些刀法名家的歷史也同樣有所了解,這其中便包括欲界黑道名人“雙面刀鬼”梅傳仁。傳聞之中,“雙面刀鬼”梅傳仁不敢應戰(zhàn)通明山莊凌氏“試劍怪物”凌絕,才遁入江湖暗處銷聲匿跡,若陳至真是傳聞中的“閉眼太歲”,那身為“試劍怪物”的弟子該比常人更難找到梅傳仁的下落,更別說去學他的刀法。
正是因為這層認知的根深蒂固,李百百更加懷疑“搏殺士”和“冒名士”根本是堵錯了人。
“搏殺士”宋吉也同樣疑惑和焦慮,他的疑惑卻是陳至此時的戰(zhàn)法與其說重視防御,不如說干脆還給對手留下余地,顯得太過“仁慈”。
宋吉是見過陳至出手的,而“行誅刑無恩”殘殺之招的兇殘和“證極刑自刑”的高效率制敵都給他留下太深的印象,這印象和李百百的認知一樣根深蒂固。
宋吉雖然不知道“行誅刑無恩”和“證極刑自刑”的名堂,但是他也是一名高手,能夠明顯看出當時的陳至和自己今天所見之人,根本從作戰(zhàn)風格上都有最為明顯的差異,這個“陳定臻”的出手太過仁慈了。
因為這份仁慈,“搏殺士”宋吉便想趁機發(fā)難配合,也沒能在這短暫交手的兩合之中找到把握十足的機會。
一個人可以在戰(zhàn)術上造假,卻沒法讓自己動武的風格和自己的性格背向而行。陳至“仁慈”的出招也給自己留下了轉為守勢時的余地,這和宋吉之前所見“閉眼太歲”的風格確實完全兩樣。
“搏殺士”宋吉甚至開始懷疑是否“閉眼太歲”有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同胞兄弟,投到哪家刀法名家門下,而自己之前攔住的根本是另一個人?
他這個當事人都開始不能確定,其他人的心思,就只有偏離事實更遠。
李百百、陳至交手不過兩合,在旁人看來也不過是一眨眼多一會兒的功夫,似乎是拜陳至“仁慈”作風之故,從旁看來甚至雙方更像只是好友過招一般。
旁觀之人中只有英步野最為激動,他對陳至的武功深淺最為關注,比其他旁觀者更能體會這兩合細節(jié)中的妙處。
李百百和宋吉便能揮去心中疑惑暫時不管,始終還是有一難題壓在他們心上——陳至戰(zhàn)法太過無隙可乘,若其他自己人一壓而上的時候他仍有余力幫其他人稍阻攻勢,只怕目的很難達到。
陳至心中其實也有些急切,他的急切卻是針對“自己”而生:若成拖戰(zhàn),對方始終人多,亂戰(zhàn)之中更有出手機會,他被耗些力氣也不是好事。
陳至雙眼一眨,當著眼前眾多敵人眼珠稍轉,笑意出現(xiàn)在嘴角,準備下一次仍是由他自己采取主攻。
陳至之所以能“睜眼”,其實是因為這一年來,他放棄了之前在煉心一途上另辟蹊徑的做法,把自己煉心一途威能的運用法門重理。
如今的他,雖然再無法用別人看不見聽不到的熟識之人的“相”推演不同角度的觀點和做法,卻已經(jīng)能產(chǎn)生出一個固定的“相”,使用煉心一途威能運用的“相合自身”手段。
放棄之前自己在煉心途上獨到的優(yōu)勢,陳至練就如此手段,本來是打算用來防備自己設想中“殺體”照歲常日后可能布下的決勝手段。
若他已經(jīng)回到欲界,這一手他是不可能用出來的,而是會深深藏好,直到和照歲常決戰(zhàn)的一刻。可這時用出反而可以給他帶來掩飾身份的妙用,何況敵人、自己人都沒有把自己這“睜眼”傳回欲界的必要,所以他才肯在此時此刻用出。
“三不治郎中”張鄲為陳至檢查過身體,提供了醫(yī)術角度的見解,說明陳至的“孽胎”缺陷并非身體上有異的原因,而更像是如同異能一般刻在他身份上的古怪禁錮。這便是陳至會想到練就這個手段的理論依據(jù)之一。
道理說白了十分簡單:既然陳至“不能睜眼”,那么只要“不是陳至”便“可以睜眼”。
可如今看來,陳至第一次實際讓這個“相”通過“相合自身”出手對敵,他卻要嫌這個“自己”作風太過仁慈了。
要打破這個局面,始終不能靠“自己”而是要靠他這個“閉眼太歲”!
陳至再攻,起手三記連環(huán)快刀,刀路都含有“天威刀法”的回刀刀勢之妙。
“狂刀士”李百百不敢輕視“雙面刀鬼”妙招,手臂和長刀如同一體,也顯刀法上獨到之妙,接招之時既有灑脫以刀為主的舍身之態(tài),又有以身為主的縱橫捭闔之勢。
光憑他此時的刀法特色和狂放不羈的運刀戰(zhàn)法,他已體現(xiàn)出“狂刀士”三字里的“狂”字為何而來。
刀交三招,陳至、李百百在招數(shù)上各不相讓,突然陳至奪得反擊之隙,雙眼一閉,空出左拳以“百遍神拳”之“擊”擊出,手掠到李百百身周時又以“乾陽三泰指”指爪扣腕功夫襲擊拿腕!
陳至一招兩變,作風上更是截然迥異,大變特變。李百百如同交手敵人突然換了一人,頓感不同壓力,變招稍遲,只好豎起長刀刀身身子采取退讓之勢,以不失謀反擊。
可李百百再出手時,陳至雙眼隨即又再睜開,嚴密回守及時的作風簡直又再判若兩人。
“搏殺士”宋吉雖然這次沒捕捉到陳至瞬間的風格變化,卻看出李百百招架得吃力,已經(jīng)明顯轉為下風。
他不能再等!
“殺!”
隨著宋吉一聲令下,其余東海異人館和江湖人紛紛隨宋吉壓上,陳至終于等到他需要挫敗以保全其他人的全面攻勢。